凌然覺得他這般自傷對身體和心理的傷害,不比眼疾寒症一起發作少。
他一直教別人善待自己,本人卻沒做到。
風晏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凌然掌心的火焰上。
火焰悠悠地?燃燒,散發出黃色的光亮。
山洞內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
風晏沒有心力關注凌然為何一言不發,他只盯著那?團火。
雖然那?火在凌然掌心,他卻覺得火燒在自己心裡。
不知過去多?久,他倏然握住凌然燃著火焰那?只手?。
這麼久了,這火焰總是朝著一個方向搖晃,他是風靈根,對風極為敏感,那?個方向分明不是洞內漏風之處。
這一動作,他更是發覺自己的身體異常沉重,仿佛是個沒有靈力的凡人。
風晏沉聲道:「你覺不覺得……身上的靈力在流失。」
須臾,凌然肯定道:「確實。」
「這裡一共有三?個陣法。」風晏的聲音冷靜到透著一股非人般的機械感,「第?一處是削弱修士身體恢復能?力的陣法、第?二處是銷魂陣,第?三?處……是吸收修士靈力的大型陣法。」
「以方才度算,第?三?個陣法,起碼有數十里那?樣大,非一般人能?夠畫就。」
他放開握著凌然的手?,舉劍朝著山洞石壁揮去,劇烈到像是毀天滅地?般的聲音響徹瓊霄,山洞連帶著這座山頭?在這瞬間坍塌。
風晏和凌然一起飛出山洞。
四周的環境從不用夜明珠便伸手?不見五指,驟然變化為日光毒辣的白日,風晏雙目刺痛,根本睜不開眼,他伸手?把龍紗系在眼睛上,過了片刻,針扎一般的疼痛仍未緩解。
他伸手?撫摸龍紗,誰知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隨著雙目的疼痛,徹底崩塌。
大腦如遭雷劈,好像生?生?碎裂成?無數塊,他的身體失去控制,僵硬地?向下墜。
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湧,直直衝向喉嚨,他張開口,但早已辟穀的身體根本吐不出任何東西,只是這樣一直喉嚨痙攣地?乾嘔,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
凌然在風晏墜落的那?一刻,便出了滿身的冷汗,他趕忙把人接住,安穩地?落在地?上,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但風晏似乎完全失去了自身的意識,一時捂著額頭?,一時又開始乾嘔。
他看著眉頭?皺的死緊,只能?拍著院長的後背幫他順氣,再給他輸送靈力。輕易便能?摸到突起的脊椎骨的身體在掌心不斷地?顫抖,而凌然只能?抱緊他。
八年的屬下意外死去,死狀悽慘,連骨灰都不能?盡數收攏,只堪堪收起一些余灰,怎能?不痛?
凌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一切安慰的詞句在那?樣慘烈的情狀下都顯得多?余和無力。
風晏原本就瘦削,如今這樣子真是一陣風都能?吹倒,額頭?上憋出了青筋,雙手?用力到嵌進掌心,整個人像繃緊的一根弦,被拉伸到了無法承受的極限。
那?話本說得竟然是真的,即便是大乘境界,極度哀傷的情況下真的會幹嘔。
而且還會更嚴重,因為修士辟穀根本吐不出東西,既然吐不出,那?身體便會一直吐一直吐,吐到昏迷為止。
興許是凌然輸送的靈力有效,風晏不再乾嘔,轉而咳嗽起來,與寒症眼疾發作時那?咳嗽的模樣極為相似,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全都咳出來。
晌午時分,萬里無雲,連風也沒有,山體坍塌揚起的灰塵便聚在周圍沒有消散,他們跪坐在塵埃里,周圍灰濛濛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連日光都灰暗。
凌然一隻手?抵著風晏的後背輸送靈力,一隻手?扶在他胸前幫他順氣,一時竟顧不上管他那?鮮血淋漓的手?。
滾燙的手?貼在身上,風晏本該感到溫暖,可這樣微不足道的熱,不足以抵抗他渾身的冰冷。
他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大腦一片空白,和寒症發作時一模一樣,但心如刀絞的滋味是那?時沒有過的。
身上哪一處都在痛,咽喉幾乎要咳出血來,接著連咳嗽的力氣都失去,鐵鏽味卻立即上涌,噴涌而出。
「風晏!」
又是這聲熟悉的呼喊。
意識消散之前,風晏想,如果每次昏迷的時候,都有人能?拉住自己,便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永州的雨季徹底過去,接下來的幾日都是晴空萬里,風晏的屋內卻是愁雲慘澹,凌然每日的表情都比連續下雨那?些天更陰沉。
何岫將小裴接了過來,小書童一見昏迷的風晏就哭,哭得比院長舊疾發作時還厲害,那?淚水都能?替代晏河淹掉河晏村。
凌然難得沒嫌他聒噪,還坐在床邊聽著他哭。
他看向風晏緊閉的雙目,大腦不斷閃過發現陣法那?天的情形,頭?痛、乾嘔、咳嗽、吐血,只發生?在短短的片刻,像是一座將傾大廈在瞬息之間轟然倒塌。
他復盤那?天的事,才發覺其實風晏在靠近確認一月的屍骨時,便已經瀕臨崩潰。
院長遠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平淡,相反,他越是淡然得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就越是痛苦壓抑。
之後他冷靜地?客觀分析,不過是習慣使然,直到飛出山洞,看上去堅韌挺拔的青竹被壓得猛然折斷。
風晏很?擅長控制自己,之前寒症剛發作時,看表情只會讓人以為他在閉目養神,到後來症狀嚴重得甚至會自戕,都沒喊一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