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倚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亲自领兵灭了百越,又俘得孙靖的妻子袁氏和长子,并百越国国王与诸王子。崔倚留下数千定胜军镇守百越,自己率大军返回长州,然后这才奏报朝中。
皇帝高兴的是,孙靖终于死了,死得透透的,从此江山社稷稳固。忧的是,崔倚灭了百越,却率大军停驻在长州,明显是打算将长州据为己有了,皇帝最近上朝听政,耳濡目染,也知道长州之地十分要紧。崔家如此,已经坐拥半壁河山,甚至比孙靖当年之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叫来了裴献,便是商议能不能令裴源暂不返京,掉头与崔倚相争长州。裴献自从上次大病一场,此时早就对这位君上心灰意懒,闻言淡淡地道:“小儿能力不足,若要长州,非秦王不可。”
皇帝被噎了一噎,后来一想,裴源确实打了败仗,如果不是崔倚忽然不听朝中号令私自出兵相救,那裴源只怕连命都丢了,确实不能让裴源去跟崔倚打仗,那是打不赢的。
但是让李嶷重获兵权,他委实不愿意。
不久之后,李峻、李崃都得知了孙靖之死和长州之事。李崃最是会盘算,一想崔倚占据长州,便知此事大大不妙,朝廷失去长州,若崔倚真的反了,那可比孙靖当年还要厉害,只怕十天半月就要攻到西长京,他一想到当年孙靖作乱
,自己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就一阵阵后怕,如今孙靖终于死了,崔倚却又成了另一个心腹大患。又想李嶷虽然赋闲在家,但在军中仍旧威望极高,莫如令他去长州与崔倚交战,俗话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是崔倚败了,还是李嶷败了,那皆是一桩于己有利之事。
而李峻听了杨鸫的主意,也忙不迭进宫来,劝皇帝道:“崔倚那老头太凶狠了,不如让李嶷带兵去打,他不就是爱打仗吗?”
皇帝说道:“那岂不又要把镇西军交到他手里?”
李峻道:“论公,父皇您是天子,他是臣子。论私,父皇您是父皇,他是儿子。镇西军交到他手里,那得父皇您许可,等打完了崔倚,再叫他将兵权交还给朝中,他也不敢不答应。”
李崃就说得更轻巧了,他也是独自进宫,私下里劝皇帝道:“父皇,李嶷赢了固然好,输了也不错。”
皇帝一想,确实如此,如果赢了,那就除掉崔倚这么个心腹大患,如果输了,那正好名正言顺令李嶷从此不得再领兵,将他与镇西军彻底切割开来。
但是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山响,李嶷却称病了,既不上朝,又不领旨。皇帝大怒,却又无可奈何,李崃见此情况,忙自告奋勇,到秦王府劝说秦王。
李崃是个惯会从细处下功夫的人,所以轻车简从,在秦王府外就下了马,他还是第一次到秦王府来,先在
府前一望,只见门庭紧闭,两道粉白的墙壁连绵开去,墙内林木森森,配上粉墙朱柱,连绵整齐的琉璃瓦,重檐飞角上的金色鸱尾,端的是轩丽大气,只不过不像其他王府一样,有典军守卫,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李崃正看时,忽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正是老鲍,他探头一望,见是李崃,连忙满脸堆笑,十分殷勤地问:“齐王殿下如何来了?”一边说,一边又唤出两名军士,将大门洞开,好迎齐王入府。
李崃认得老鲍,知道他乃是李嶷的心腹,当下也十分平易近人地笑道:“老鲍,多日不见你,你越发地发福了。”
老鲍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道:“自从进了京都,嘿,天天吃喝不愁,又不操练,可不就胖起来了。”
李崃问道:“你们秦王殿下呢?”
一提到李嶷,老鲍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说道:“殿下,您不知道,秦王殿下他病了好几天了,打从牢兰关出来,不,打从他到军中去,我都没见过他生这么厉害的病。”
李崃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问道:“那找御医瞧过没有?”
“瞧过了。”老鲍说道,“范医正、胡大夫、石大夫都来请过脉,说这病虽然来势不凶,但瞧着缠绵,不好治。范医正还开了个方子,其他两位大夫看了脉案,都说范医正的方子就挺好的,不用另写方子。”
李崃听他满嘴胡说,也
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范医正的医术是好的,素来有药到病除的名头,秦王吃药了吗?病好些了吗?”
老鲍长叹一声,说道:“咱们殿下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吃药了,让他好好躺着养病,那也是不能的,这么着可怎么才能好起来呢?”
两人一厢说着话,一厢已经进了莳春轩,这里原是从前冀王府的书斋,先冀王是个富贵闲人,从来不肯读书,但这书斋却收拾得十分精致,房舍清雅,屋后山石点缀着数杆翠竹,庭前花台中遍植牡丹和芍药,所以叫莳春轩。此时刚过正旦不久,春意尚早,花草皆未萌发,汉白玉的花台之上,颇显冷清。
老鲍躬着身子,神色恭敬地将李崃让进屋内,李嶷果然没有躺在床上,他连装病都懒,不过是披着件衣裳,斜倚在窗下软榻上闲看话本罢了,见着李崃进来,到底是兄长,忙趿着鞋子起身,命人去点上好的香茶,多多放上果仁与胡椒,好与齐王殿下驱寒。
李崃见他这般客气,便也笑着先往他脸上望了一望,说道:“三弟这气色,瞧着倒还好。”
李嶷道:“自从进了三九,从前那些旧伤就发作起来,只说休养几天,不想过了节,却更不好了,真是病来如山倒。”
李崃笑道:“那确实是得好好养一养。”又劝道:“三弟虽然年轻,但这伤病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要好生将养起来
。”一时又说了几句闲话,旋即老鲍率人捧茶上来,先奉与李崃,李崃尝了一口,就笑道:“三弟府中,想是无人精通煎茶之法。”
李嶷也不觉得窘,就点了点头,说道:“不瞒二哥说,这茶叶还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呢。”
李崃心道,这茶饼倒是上好的,可惜真暴殄天物。从前冀王出了名的好华服,精美馔,私库之中有无数珍藏,之后皆便宜了李嶷。不过李崃自己素来得天子私爱,早选了从前的郯王府作自己的齐王府,不论是方位,还是大小,更遑论房舍之精致,更有雕栏玉砌、花石园林,无一不比这秦王府更胜一筹。
至于从前冀王那点私藏,他还真不用放在眼里。
李崃来了兴致,说道:“这茶饼是真不错,来来,老鲍,你把茶具拿来,我亲自煎茶给你们家秦王殿下尝尝。”
老鲍顿时眉开眼笑,说道:“那可真好,我也跟着沾光,今日也能开开眼界。”当下便搬来了一整套错金镂银的茶具,又取了炭火小炉来,李崃兴冲冲地亲自烹水煎茶。
李嶷看着那一套眼花缭乱的器具,心中厌烦,脸上却还只能含笑,说道:“多亏兄长耐心,这种精细之事,我是做不来的。”
李崃笑道:“你也不用精通这种吃喝玩乐的精细之事,你能打仗就行了。”
话说到此处,李嶷却懒得搭腔,恰好壶里的水已经渐渐沸了,嘟噜嘟噜响着,屋子里
热气氤氲,李崃眯着眼,伸手从小炉上拎起煮水的银壶,却也不经意瞥了一眼李嶷的神色。
茶煎好了,放入椒盐和芝麻等物,果然喷香扑鼻,李嶷拿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李崃道:“三弟,你素来是个聪明人,今日我来,你也猜到了我的来意。”
李嶷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二哥不是来探病的吗?”
李崃被噎了一下,浑不在意,随手拿起盘子里的一块茶点,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得啦三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为什么病了,换作是谁,心里都觉得委屈的。”他顿了顿,又道:“咱们这位大哥,是糊涂了一些。不瞒三弟,我私下劝过父皇,追封皇后这事,不就是一道圣旨。咱们一共才兄弟三人,大哥的母亲董娘娘,原是父皇的原配王妃,那是该追封为皇后,我的母亲,当初死在孙贼乱兵的手里,父皇格外怜惜一些,也追封为皇后,就把三弟你的母亲刘娘娘也追封为皇后怎么了?但是大哥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他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总之我一提到此事,父皇就叫我滚出去,还骂我不孝。”
李崃又道:“咱们是做弟弟的,也不好说兄长的错处,我反正只会吃喝玩乐,也不会别的,大哥也容得下我,三弟,你啊,错就错在太能干了些,但是你如果此番称病不带兵,那万一大哥又想出什么歪理来
,从此让你再不能插手军务,三弟,那就太不划算了呀。”他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说道:“这点心不行,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我新得了一个好厨子,做得一手极好的细点。”
他素来就有这种自来熟的本事,说起话来,推心置腹一般。其实从前他与李嶷也未必有多亲密,李嶷十三岁就去了牢兰关,彼时李崃也早就远赴江南道的封国,两人在幼时更是针锋相对,但既然他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李嶷也不推辞,点点头:“多谢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