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侯仿佛一夜间苍老了数十岁,鬓忽而花白至此。原本保养得当的面庞,此时也现出道道深沉沟壑。
听了贾珃的话后,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当即拒绝:“那不成!”
虽然口中这般说着和她相反的意见,但心里终究是喜欢这丫头的,于是他下一句又道:“想吃点什么?我让厨里准备去。”
长辈们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很多时候都是体现在给孩子们好吃的好穿的,诸如此类上。
贾珃想着想着,不由记起来以前的某天在这间屋子的时候,洪文昌也这样温和地问过她,还偷偷塞给她一把糖,笑眯眯跟她说:“你收起来。进宫时候皇上给的,好吃得很。依姐儿那边我都没给,专为你偷偷留的。”
洪文昌和妻子育有一对儿龙凤胎,女儿是姐姐名唤洪依,儿子则叫洪鸣。
依姐儿在家很受宠。可即便如此,洪文昌还是极疼爱贾珃,有好的第一个先想到的是给她,而不是依姐儿。
只因当初贾珃救过洪淑人,他的亲妹妹,所以他对她不只疼爱,还多了份感激和感恩。
对于洪文昌的做法,当时知道这事儿的侯爷和侯夫人半点没有意见,甚至在旁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的一家人,遇到了那般不堪的困境,让贾珃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您不用忙。”贾珃与锦乡侯道:“我想和您说说话儿。”
锦乡侯还是让人去准备了茶点,特意吩咐多做些珃姐儿爱吃的糕点。
待到他吩咐完后,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贾珃方才开口。
“您先别急着反驳我,想想看,报官也有报官的好处。”贾珃劝道:“侯夫人之所以想报官,也是想着世子爷做不出这般腌臜龌龊的事儿。不能随随便便让世子爷给那家人磕头认错儿,正是因为一旦主动认错,便是相当于承认他果真德行有亏了。这岂不是更让侯府声名受损?”
“可那混账小子最近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儿!”锦乡侯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腾地下又升了上来:“逛青楼,逛小倌馆。去赌场,去烟场……哪一个不是已经让侯府颜面扫地、毫无声名可言了?既然已经没了脸面,倒不如来一个主动认错,好歹还能让侯府有点骨气在!”
贾珃便笑了:“若我说这命案并不是世子爷做的呢?我瞧着那伤处不妥,并非传言中那般的伤。怕是有人恶意诋毁,故意传出谣言让世子爷抵罪。”
锦乡侯愣了愣:“还有这种可能。”目光中透出隐隐的期盼,而后又脸色一变,哼道:“若他身子正,不怕有人故意使坏!他自己行事不端,自然会给了旁人机会!”
贾珃看得心里难过,面上带着宽慰笑意,温声道:“恶人的手段防不胜防。侯爷又怎知世子爷不是被人暗中所害?之前世子爷做出那种种不良行径,又去了那些不妥的地方,若没人‘引路’,他怎知该如何做、如何去?”
锦乡侯听后不免开始忖度,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回座位,原本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和了点。
是啊,儿子从小循规蹈矩,不知那些地方在何处,不知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儿该如何做。他有怎会突然间开了窍,所有的都无师自通?
他思忖半晌,慢慢抬眸定定地望向眼前小小少女:“你觉得我儿是被人所害?”
“虽我和世子爷认识那么久了,知道他脾性觉得他断断不是能做出这些恶事的人,却总得查验一番才能有个定论。”贾珃道:“但我明白一点,不查,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如何,不查,世子爷的后半辈子就这样沉沦下去了。”
她轻轻地问:“侯爷,您真的想要那样‘不查’的结果吗?”
锦乡侯沉默下来。
祝妈妈一直在外面等着,并不知道里面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侯爷有时声音会拔高一些,然后看到有管事被唤进去又匆匆出屋办事。
待到贾珃出来,她忙迎过去细问:“姑娘没受委屈吧?最近几日侯爷的脾气着实不好,偶尔动怒,您宽宏大量也别放在心上。”
贾珃笑道:“劳烦妈妈和夫人说一声,就道侯爷松口了,已经着人去京兆府报案,让夫人尽管放心。”
侯爷心底深处依然疼爱儿子。只是这些天堆积的失望情绪太多了,压抑在一起导致脾气极大。和他好好讲通便是。
想到方才锦乡侯答应时面容间隐隐带着的期盼,思及之前侯夫人眸中的泪光,贾珃便知自己今天坚持到锦乡侯府来是做对了。
祝妈妈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待到反应过来,她忙“哎”了声跑着往院门口去。都到院门跟前了,她才想起来自己怎的只顾着去和夫人说,忘记了姑娘这边?赶紧停下步子回头望过来。
贾珃笑着摆手:“你自去吧。我还得再去那边儿瞧瞧情况。”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前院儿对牌:“侯爷给我了在府里横行的‘通行令牌’,我哪里都去得,你放心就是。”
祝妈妈知道她说的要是尸体那儿,且自己心中着实挂念侯夫人,巴不得赶紧将好消息透过去。又想着珃姑娘不是外人,于是道:“那我就先去夫人那儿了。姑娘若是有事,尽管找那些小子丫头们。但凡是姑娘要办的事儿,府上下人们无不肯帮忙的。”
说罢欢天喜地去了。
贾珃看得心酸。
这府上得多久被阴霾笼罩没有个令人高兴的事儿了,便是报官这种只能让人略略放宽心还没个准信儿的事情,都能让人高兴成这样。
于是她去到了尸体那边,开始盘问洪文昌出行时候,有没有哪个人每一次都跟着。毕竟一级蛊虫控制时间短,那蛊师想下手的话,每次都跟着最为保险。
锦乡侯府乃是冯将军府的姻亲,且和忠顺王府关系极佳。而冯将军府和忠顺王府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是以京兆府接到了锦乡侯府的报案后,丝毫都不敢马虎立刻派人前来。从让人去请直至官员到达侯府,中间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而已。
而且,他们还带了个专司验尸的仵作。
显然锦乡侯听进去了贾珃的话,让人去请官府的同时,特意叮嘱过要带仵作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