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岐黄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极端。借用费城独立钟上刻着的那句《圣经》名言:“procilibertythroughoutallthenduntoallthehabitantsthereof”(向世界所有的人们宣告自由),留美以后,他的生活应该用“自由”来形容。
没人管,也没人在乎。
这样最好了,他也只用对自己负责,拿个好看的gpa让爸妈看得过去就行。这件事儿在美国高校里,而他恰好是中国人的脑袋,很容易办到。
但是,但是生活里好像总少了什么。
“作孽的事情我是没少干,但你才是专家吧。”沈岐黄“哟”了一声,回敬室友。
“哪有,我觉得每次跟你出来,我都没什么‘建树’啊。”室友“啧啧啧”摇头,“都瞧你去了。”
室友确实是专业的玩咖,来宾大以后几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所说的“建树”也都是指女孩儿,每次期末都连爹带爷地求沈岐黄。partyhardstudyharder
“天生长了副讨女孩喜欢的样子。”他说他。
讨女孩喜欢么?他以前没有很深刻的感觉,他以前只用讨一个人喜欢就是了。
感觉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就像遇到rachel这样,沈岐黄在这里遇到过很多女孩子,感兴趣的或者不感兴趣的。
“你为什么选penn呢?”rachel问他,“当时我的留学中介其实能给我找到更好的学校,我只因为喜欢费城咯,还有林徽因,决定penn。”
费城是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前美首都,所有的文明都在这里发源,然后又被弃之不用。你说它高傲也行,说它慢节奏也行,说它堕落也行。
这里有精英、知识、历史、金钱,也有枪药、情色、暴力、犯罪。整座城市像一个坏掉的天平,一端高耸入云,另一端陷入泥淖。
“父母选好的咯。”沈岐黄敛了敛神。
“那你父母好强势哦。”
“中国父母嘛。”
“那倒是。”rachel歪头笑。
这句话不假。就算没有那个冬天的事故,他出国这件事也几乎是一定的。在他初中决定留在安川考川中而不跟着爸妈去省城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被商量好了。
那次他一年不见得回来一回的妈妈回安川,本质上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父母希望他能够成为比他们更优秀的医生,当年他们都因为家庭条件原因,放弃了出国学习的机会,而他们当年选择出国的大学同学,现在都已经是宾大医学院的教授了。
既然沈岐黄高中不肯来省城读,那么大学就直接出国好了。
他们都点了一杯sidecar,这是沈岐黄最喜欢的酒。酒的味道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其干邑的味道。
“感觉他们调的sidecar干邑的味道太重了,是我就会选轩尼诗。”rachel品了一会儿,这样说。
“哦?你也有研究?”沈岐黄这才仔细地看了看rachel,发现她嘴角有两个梨涡,怪不得笑起来甜。
“嗯!”她点头,“从前我还想专门研究饮食文化和酒t文化,可惜我们比文缺这个方向的老师。”
比较文学。确实了,她身上有书卷气。
“国经读起来怎么样?我听说商学院的老师都很有意思。”她问。
“这个……”沈岐黄回答,“其实并不是我想要读的专业。”
这也是实话,双重的。他并不读商科,而是受父母那位大学同学照拂,念了医学院的生物医学科学。美本和国内教育体制相差比较大,没有临床医学本科,需要一直读到研究生。
当然了,也不可能考中医学院了。当年他不愿意,坚持要留在国内,继承奶奶的衣钵,为此跟母亲大吵一架。
母亲让他别再折腾奶奶了。
“你以为奶奶的身体很好吗?这些年为你操了多少的心?大言不惭说这种话。”
沈岐黄这才知道,他这样敬重爱护的奶奶,其实很早以前就检查出过身体风险。但是奶奶拒绝疗养,经年的看诊经验让她对自己治疗自己的身体无比自信。
奶奶说,她放不下这里的病人,不去省里。这不是时间的问题,是在安川这个小地方,有些人只迷信传统医学,也只迷信她。
正如那个她一眼看出子宫长歪了的女人,要是没有她,这辈子都不会去医院做b超的。
正好沈岐黄有孝心,想要留下来陪她。她就有了借口,留在安川。他们祖孙,被命运荒唐地遗留在一处,一个渡己,一个渡人。
中医是神奇的。奶奶这些年的体检结果一直不错,只是那年突然发现了淡淡的阴影。沈父沈母决定不能再拖,正好把沈岐黄打发出国,也更方便处理国内的事情。
“总之,岐黄,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做出什么让我们满意的选择。”母亲当时抱着手看着他,“希望你这次能听我们的,就当是为了你奶奶。你出去吧,别让她担心了。”
“那个女孩子,你自己说了你带坏人家的。听说人家学习成绩很好的咯?这几次考试都比你要好。人家妈妈一直在闹,不想在学校里看到你了。你出去,也是对人家负责。”
沈岐黄一直记得母亲跟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他这个天注定不让人省心的种子。俞梦反而真的是他放在最后才有精力考虑的人。
他消失后,她一定独自面对了很多本来不应该面对的东西吧。
他最后还是食言了,他没有保护好她,他终究让她只剩一个人了。
他真的对不起她。
自责、内疚、生气、不甘心、不服输,百感交集。那天他回学校去办手续拿档案,刻意避开了会见到她的路线,但没想到她竟然在楼下打公用电话,还是让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