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雍耸肩一笑,正待开口。热闹的锣鼓忽然大震,金色的狮子跳出舞狮的行列,四个灵巧的少女手拿花簇从旁助兴。那狮子跳得煞是好看,瞬间吸引完颜雍的注意。心脏不知为何突突地跳动,不同于一般帝王的他蓦然被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
狂龙舞成银线,狮子张头回首,龙头狮头相顾缠绕最是精彩的一刹,完颜雍眯眼起身,而与此同时,狮头张开大口,一把匕首如青寒冷月直射向他的胸口。
“有刺客!”
一瞬间百官哗然。宴会中断侍者奔逃一片大乱。
完颜雍临危不乱掀翻桌子避开匕首,狮头一抛飞上半空,行头下骤然跳出一个身法鬼魅的少年。
少年招式诡秘,手持一根绳索舞作狂蛇吐信。虽距离遥远,手中长绳却宛如有生命一般径直穿过数名惊慌护驾的侍卫直直探向完颜雍。
整个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完颜雍蹙眉待避,却有一个身影从旁跃至举臂横拦,手腕一绕,硬生生截缠住了绳索。
完颜雍抬眼,见到飘扬的散发,知是苇八。心下刚觉宽慰,正待说话,忽然之间,苇八回眸,斜手一劈。
这一刀却是万万设想不到了。
四座皆惊,便是要救,也来不及了。
完颜雍只觉一道寒光罩下,惊急之间顾不得其他,他手疾眼快,伸出两指硬生生用气夹住迎面斩下的兵器。
虎口震裂,鲜血如注。
但令完颜雍震惊的却是面前男子深沉浓郁的墨瞳,毫无表情的面孔。这是苇八?他用令牌调入宫内作侍卫保护他的苇八?曾经护驾有功的苇八?
为什么?
一瞬间完颜雍迷茫不知所以。
但一击不中抽身而退正是刺客铁则,眼看绳子一抖,那最先出刀的少年已借由注意力转移跃上宫殿一角,他长袍当风,手腕一抖,绳子急缩,连带着拉起被围在中心的苇八。完颜雍反手握住苇八的手,同时一掌劈向苇八胸口。他身怀武功的事当世知道的人本来没有几个,但此番也顾不得隐藏了。
苇八左手一滑,在被完颜雍抓牢的同时,右手却抖开了那条足以救命的绳索。
数根长剑转眼间架在颈间。
苇八束手就擒。
而少年留下一瞥,几个纵身,兔起鹘落,竟然青萍点水般顺风而去转眼消失再也追他不回了。
完颜雍惊魂未定,脸色惨白,一双电眼倏然射向自始至终一脸漠然的男人。
“苇八!”他拍掌怒喝“你究竟是何人?”
而被周边侍卫五花大绑的男子傲然抬首,诡异勾唇,回答他道:“——刺客!”
袖中,一朵绢红,缓缓滑落,旋即被过往众人践踏足下,辗转飘零作几瓣飞花
一刀斩下,斩断的似乎只有一朵花,一段情。
然而从此,便真的可以转身成阴阳相忘于天涯吗
寂寞的喧嚣的午后,阳光通透。五花大绑的男子漠然仰首,有着绝烈一如盛夏的灵魂。寂寞的火焰,孤独的蔷薇,他与她,纵然拥有相同的颜色,终究也还是不能相守吧
渐近的脚步惊飞檐下的燕子。
站在窗边遥遥张望,一向安静的水月宫的灯正一盏一盏地亮起,又一盏一盏地灭去。这是出事的信号,而她恍若未见般抬手关上窗扇,阻断红尘纷扰。
吹吹茶碗中尚未舒展开来的碧绿叶子,花如雪低垂的眼,眸光流转。该发生的事,终究还是躲不掉。“宫主!宫主!”随着急切的呼唤,有人“砰”地推门闯入,年轻的脸上尽是焦灼“你怎么还在这里!”花如雪倦倦扬眉微微一笑“我是水月宫主,自然待在水月宫里。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她的话带着几分凄凉,但莫清歌却已没有时间猜忖。
“宫主!苇八忘恩负义!公然行刺已被拘押,宫内全面封锁消息,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传出话!”
“这样啊”花如雪信手拔下头上的银钗,拨了拨桌上摇曳不定的橘火,失神地看着渐短的灯芯,细不可闻地自语:“果然还是动手了。”
“您在说什么啊。现在火烧眉毛了。”莫清歌急得火烧火燎,偏偏花如雪还坐得稳如泰山“重点是那家伙对背后主使一概不提,这种情形下,宫内必然把猜测的矛头指向您啊!”所以他才会一接到线报就立刻奔回通告啊。水月宫是金国武林的马首,亦是完颜雍背后的基石,如今莫明其妙担了谋逆的罪名,此事一旦发难下去,绵绵密密所牵连的绝不止一两百人而已啊。首当其冲的就是宫主花如雪!
“原来是这样啊”没有莫清歌想象的暴怒、愤慨,惊惶,那个女子只是静静地垂眸,唇角泛起一丝淡不可察的笑。那微笑虚幻无依如幻象莲花,如此安静的她,让莫清歌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女子像看不到他在眼前,径自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转着手中的钗,看烛光冷丽地流转,入迷般地在与她自己对话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痴痴地看着手中的钗“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虽然一直以来,水月宫都在扮演召引飞蛾的那盏灯。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亦都有所图谋。南人的间谍刺客这些我也全都想过呢。只是”
忽然扬唇,雪肤笑靥,却看得莫清歌毛骨悚然。
“只是还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周边交织错落出绵密的阴影,她微笑着,却有一滴水,泪盈于睫不堪负重摇遥欲坠。
他曾救过完颜雍的。
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说,所以他不会是刺客。也许是她多心了。
不断地不断地找理由,为那个甚至从不掩饰他有多可疑的男人找借口开脱。找一个可以相信他,可以爱上他,可以不必怀疑他,可以把一切交付他的理由!
却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根本不是行刺。
“这是嫁祸啊!宫主!”
莫清歌急切地喊出那咒语般她不想吐出不想承认的话:“宫主!苇八他要害的人是——你!”
花如雪浑身巨震,双手用力揪紧膝前裙幅。
“苇八”困难地张唇“要害我?”
理智缜密的女子忽地变作一个懵然的孩子,清丽的脸,空洞的眼,一瞬间让莫清歌呼吸一窒无法回答。
“不是这样的呢”
然后他看到那女子扬起唇角,甜甜地笑,浅浅地笑,渐渐加深渐渐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