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白皑没说信不信,“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事实上,我也不是‘活’到现在。”尘云离顿了顿,“我死过一次,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尘云离,算是死而复生。”
白皑瞪大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你别是编故事糊弄我呢吧!”
毫不意外地受到质疑,尘云离神情平静:“个中内情十分复杂,你大可不信,但这就是我的答案。”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不信也得信。”白皑抓乱了后脑的头发,跳过这一话题,“对了先生,现在夜巡卫很缺人手,你实力高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事关重大,我得回去和我家里人商量一下。”尘云离有自己的安排,当然不会立刻答应,“你们有多缺人?”
白皑摸着鼻尖微笑:“其实还好——整座鹿镇只剩我一个夜巡卫了。”
尘云离:“……”
你的“还好”我的“还好”好像不一样。
“那其他地方呢?”尘云离忍不住追问,“京城、江南地区那些更为繁华的城镇不会也只有一个夜巡卫镇守吧?”
“其他地方?”白皑一愣,露出不似作假的茫然之色,“什么其他地方?京城、江南又是哪里?”
“……?”
尘云离缓缓瞪大眼睛,沉默半晌,才在白皑惴惴不安的目光下语气艰涩地开口:“现在是什么年份?”
“年份?”白皑更迷茫了,把头顶发丝也抓乱,“年份……年份……”
尘云离没心思关注他的异样,也努力回忆着两个月前苏醒时得到的朝代信息——大……大什么来着?什么帝几年?不对,这些信息是谁给他的?尘文简吗?可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修行者记忆力卓绝,即便是他不在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他遗忘。
记忆的模糊缺失催生了一种别样的恐惧,尘云离整个人僵住,与白皑面面相觑,也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不安。
“……今夜之事我需好好梳理,先回家了。明日……”尘云离咽了下口水,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痛,“明日午后我们再聊。”
许是受外面阴森的环境影响,他本能选择了一个“阳气”最重的时间点。
白皑用力点头:“好、好的!我马上送你回去!”
返回途中一路无话,尘云离站在竹筏尾部,灯笼光芒照不到的位置,仔细观察这座地上冥国。
眼前所见,是冥土万里,黄泉水脉密织如网,加上不时游荡而过的生魂与水下鬼魂的嘶嚎,确实与他所知的阴间有九分相像。
缺的那一分,是因为这个阴间没有秩序,也失去了维持秩序的人。
阴风吹起尘云离的衣摆,他垂眸望向脚下泛着星点蓝光的水流。
缺失了……秩序吗?
有一件他不愿细想深思的事,正在他心头缓缓水落石出。
……
把尘云离放到沙汀上,白皑继续撑着竹筏夜巡鹿镇,离开前还最后一次向他确认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尘云离推开院门,却没有第一时间迈过脚下那道低矮的门槛,而是抬头盯着楼上卧房的方向许久,直到衣摆被夜间寒露洇湿,贴住小腿让他感受到凉意,他才如梦初醒,缓慢地走了进去。
登上二楼的台阶一共二十级,他却好像走了足有半辈子。过往种种——不仅是在这个世界的经历,还有前两个世界的回忆齐齐涌上心头,压得他胸腔闷痛,呼吸间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直到这一刻,尘云离方明白,从前尘文简与他分别时的感受。尽管尘云离很认真地在与“任务世界的任务对象”共情,却终究难以真正地感同身受。
而现在,轮到尘文简要先走一步,他才知道被留在原地多么煎熬。
尘云离停在门口,手伸向房门,又在中途快速收回。门上那些精致繁复的雕花如同化作实质的火焰,燃在他眼底心里,让他不忍触碰。
就在这时,门内响起了尘文简毫无睡意的声音:
“云离,进来吧。”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尘云离的指尖蜷曲起来,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推门而入。
房里没有点灯,尘文简坐在黑暗里,放出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玄色龙尾,有莹蓝的光点环绕其上,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不过,在尘云离走进他的视野后,他的表情便温柔起来。
修长的尾尖环住尘云离腰身,以一种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托举到床前。
与此同时,尘文简张开手臂接住他,他也立刻反手回抱,两人相互埋肩,拥抱对方的力气逐渐加重,仿佛恨不得骨血相融,倒是有了点生死与共的缠绵与悲壮感。
“我方才出去了一趟。”沉默良久,尘云离主动打开话头,“你一定想不到我都看见了什么。”
尘文简轻笑:“嗯,那你同我说说。”
尘云离一边回想不久前的所见所闻,一边尽可能详细地形容给他听。从变成黄泉支流的溪水、溪下哭嚎的鬼魂,一直说到那架能把人的生魂变成丝线的织布机一样的仪器。
末了,他顿了顿,将白皑告诉他的那些人间的现况也复述一遍,包括对造成这种现况的缘由的猜测。
尘文简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句,或是适当地提几个问题,引导他继续往下讲,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且颇感兴趣。
可他与尘云离其实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他已经知晓这些状况,也知晓……如何结束这样糟糕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