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
“应该?”
“大概……”冉灯说到这里,她将脑袋彻底埋在抱枕中,肩膀抖动了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片刻后才抬起头,微红了眼圈说道:“好吧,就算是师尊的希望,我大概也就努力三天,只有三天,不能再多了。然后我还是会去学,但一边学就会一边怨恨师尊,就像是怨恨我爹一样,想你们怎么总是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她说道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就像是这次一样……这次甚至不是我爹,而是阿九他们,其实大家都觉得,我作为我爹唯一的女儿,又完美的继承了阵法师所需要的天赋,不继承家业,是浪费,是大逆不道吧!”
周诲静静的看着冉灯,没有说话。
冉灯继续道:“何况,我其实也没有一定要反抗的理由,也没自己一定想做的事情。学不学阵法,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我只是讨厌……那种强迫的态度而已……啊啊,其实我连这个也不确定,反正就是讨厌罢了!或者,我单纯就是逃避罢了,逃避努力,逃避责任,逃避我不喜欢的一切!”
冉灯说到这里,再笑了一声,红着眼睛看着周诲道:
“你看,该知道的道理我都知道,该懂的我都懂……我这种什么都懂,却就是不想努力,只想偷懒的弟子真的超级讨厌吧!师尊。”
“有一点,我看着你时常想,我要是有你的天赋就好了,毕竟我到了炼虚以后,才花了不少精力将阵法补起来。”周诲老实道。
冉灯勾了勾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不过,暂时放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周诲接着道,“我年轻时觉得自己在阵法方面没天赋,学习起来没效率,也没有死磕到底,拿自己的寿命去赌,而是想办法去找了更合适自己的方向。你要是觉得压力太大,暂时放一下也行……对了,你这次的压力来源是因为新来的那些孩子吧?要我训斥他们吗?自作主张,不听你的安排?”
“唔。”
“或者干脆因此将他们打包丢回你父亲身边?”
“唔!”
“那干脆再进一步,我和你父亲宣布断交,表示我的徒弟只归我管,让你和他彻底断绝父女关系,你也就没有烦恼的继承家业的问题了,以后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倒也没到那种地步!”冉灯慌张道。
她抬起头,看见周诲含笑的眼眸,就红着脸道:“我大概还是舍不得他们的,就像是我舍不得师尊一样。”
“呼,既然无法断绝关系,也无法继续逃避,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周诲叹息道,“迎上去。”
“师尊是说,让我妥协,按照父亲的希望去做吗?”冉灯警戒的问道。
“迎上去可不是妥协,而是让你掌握主动权,”周诲道,“在解释‘主动权’这个做法之前,你先要好好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家人笼统的让你继承家业,成为阵法师以外,他们真心的,最大的愿望其实是什么?”
“……成为最好的阵法世家?”
“可以思考得更细节一点,你把你代入到你父亲的位置上去想想,代入到你族人的位置上去想,为什么他们对成为最好的阵法师那么有执念。”周诲提示道。
“就是胜负心,家族荣耀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不,想得再细致一点,你不是说道理你都懂吗?那么不要不动脑,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家族荣誉感——”
“那是因为祖先留下来的财产,惯性……”冉灯嘴里不耐烦道,但还是顺着周诲的要求,仔细想了想,她突兀的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站在祖宗设计的阵法前骄傲的样子,“……或者,因为我们家族的人均寿命太短了,所以他希望留下一点什么长久的东西?像是祖宗设计在渊海的那道防护阵法一样,几千年几万年后,还有人提起?”
……但是,往这个方向一想,觉得自己更加不孝了!
无论父亲也好,家族的族人也好,都抱着如此沉重的想法,想要让自家的手艺永远的继承下去,只有自己想着如何逃避,如何偷懒……
但是,师尊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醒悟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
冉灯对自己的“懒惰”心知肚明。
她很清楚自己会因为愧疚看两天阵法书,然后又继续摆烂,她就是那么没用!
何况父亲和家族的愿望是可以完得成的吗?今天他们希望她成为最好的阵法师,回去继承家业,明天考虑到冉灯也是家族的一员,寿命不长,就会催她结婚,生下子嗣,然后等子嗣长大,又是一个循环。
冉灯光是想到这一步,就想趴下来了。
——但在周诲看来,这才是冉灯真正难搞的地方:
她太老实了,也太聪明了。
对比宇文轩和莫喜,冉灯当然是个老实孩子,让她画设计图她就好好的画,让她测量她也好好测量,让她当大师姐她就好好的当,全部乖乖完成,非常老实。
但她和真正的老实人关业和莫悲又不同。
关业和莫悲也老实,他们老实的完成作业,不会多想,所以一根筋做到头,反而不会有什么杂念和摆烂的想法。
冉灯的苦恼在于她太过于聪明,看得太透了。
虽说走一步看十步是阵法师所需要的特质,但是吧:
只让她画个藏书阁的设计图,她可以想道以后改造门派的大工程;让她测量几个数据,她已经预估了所有弟子洞府的重新装修;现在让她思考一下父亲的苦衷,她能想道继承家业,千秋万代,这么“聪明”的脑袋配上那么老实做事的性格,她怎么会不想摆烂。
因为聪明的她看得出来,前景一片黑暗啊!
周诲正因为知道冉灯这一点,所以反而不会对她严格要求,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加退缩。
对于这样的冉灯,周诲给她出主意道:“看,你不是很清楚嘛!既然知道你父亲的希望,为什么不反过来给他画饼呢?”
“结果还是要实现他的愿望……啊,画饼?”
“对,你既然知道你父亲操心家族荣誉感,想要留下什么,那为什么不根据他的理想,稍微关心一下他的动作呢?比如说他在渊海做什么,正在使用的阵法……啊,不行,这个功课对现在的你还是太难了,”周诲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先说新来的那几个小家伙好了,他们的理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