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霁很少过生日。
或许买个漂亮的蛋糕,和家人一起吹蜡烛是每个小孩都渴望的生日,傅初霁曾经也是。可是每次生日时,妈妈总会伤心得吃不下饭,她总是不断地想起生产那天却没有来陪产的情人,对着窗外的月亮独自垂泪,一遍又一遍地对当时还小的傅初霁说,爸爸一定会回来的,爸爸不会不要他们。
傅初霁的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傅如,想来也曾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却只能蜗居在小公寓里,守着年幼的儿子一遍遍地告诉他,爸爸会回来的。
傅初霁从懂事那天起就从没见过父亲,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他只是不想母亲伤心,傅如有哮喘,情绪一激动就会病。所以每到生日这天都会扯开话题,极力掩饰过去,不让傅如察觉。
他只能藏起自己所有的渴望,告诉傅如,他不喜欢生日,他不要过生日。
这个谎言持续了二十四年。
海底捞这天是他第一个有模有样的生日,有蛋糕,有蜡烛,有朋友,有欢声笑语,而不是母亲的眼泪。
今天的一切都很开心,直到傅如将他叫顾宅,告诉他,爸爸要给他庆生。
傅初霁甚至都不愿意称呼那座房子为“家”,更不愿意叫那个人爸爸。
可是傅如是真的喜欢顾青山,喜欢到愿意包容他所谓需要联姻的“苦衷”,喜欢到不顾他有了家室,独自苦等了几十年。喜欢到,哪怕顾青山对他们不管不顾几十年,只要一招手,傅如就愿意回到他身边。
傅初霁其实不想回去,可是没有用,他不可能抛下傅如一个人。他不是没拧巴过,但棠景意说得对,事已至此,只要傅如开心就好了。哪怕那是谎言,只要傅如相信,他也愿意去配合。
他什么都能配合,回顾家也好,和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和父亲相处也好,无非就是演戏而已,没什么不能忍的。可傅初霁不能接受,傅如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顾太太,或许是今天的生日晚宴给的错觉,又或许是顾青山画饼一样的各种保证。傅如告诉他,希望傅初霁把姓氏改回来,改姓顾。
真是可笑改回来?他从始至终都姓傅,和顾家没有半点关系。
傅如好像真的忘记了,小时候她带着年幼的傅初霁回顾家想让他认祖归宗,顾家人又是怎样一副轻蔑不屑的嘴脸了。
她也忘了,顾青山三天两头断掉的抚养费。傅如天生哮喘,体质极差,做不了稳定的工作,生活大半都得靠定期打进来的抚养费。顾青山就像训狗一样地吹着狗哨规训傅如,用一次次尖锐的哨声告诉她,只有乖乖听话不吵不闹才能拿到钱,才能养活儿子。
傅如以为傅初霁还小,这些都不记得了,又或是不懂事。但其实不是,傅初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懂。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赚钱,各种门路都肯做,不管生活费宽裕与否,他都拼了命的想要攒钱,甚至是白鲨这种踩着线的地方他也愿意去。就是等着以后能够带着傅如离开这里,过上好的生活,不受顾青山任何威胁。
可他一切的隐忍努力,都被傅如轻飘飘的两句话打碎了。
“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能回家来。”
“你也知道顾家的能力,小霁,妈妈是为你好。你回家来,以后能少吃很多苦。”
难道傅如就一点也不知道傅初霁的想法吗?也不是,傅初霁长大后不止一次地告诉妈妈,以后他们会有钱的,虽然不像顾家那么有钱,但养活自己没问题。他们会搬回老家,去找已经断绝关系的外公外婆。他们会在郊外买一处自建房,会有一处漂亮的院子,他会在院子里种上傅如喜欢的向日葵,养着傅如喜欢的小白兔。傅如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闲的时候可以去市区找份短工做,不想干了就回家侍弄花草,把兔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傅如总是笑,搂着他,像是高兴,眼底却又要溢出破碎的光。她说:“可是,如果走了,爸爸回来会找不见我们的。”
傅初霁很想问,顾青山有回来找过哪怕一次么?可是傅如又要伤心起来,傅初霁不能再雪上加霜,只得沉默。
如今顾青山真的回来了,只消一句话一招手,傅如就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金色的囚笼,还要把铁链拴在儿子的脖子上,将他也一并拖回去。
可傅初霁又能怎么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母亲的泪水束手无策,他怕母亲难过,怕她激动病,怕她失去如今她所以为的幸福。他不能火,只好拎起外套闷头往外走,找了间人多的酒吧钻进去,至少吵嚷的人群和乐声不会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存在一样。
傅初霁呆坐了很久,机械地喝着酒,他有些品不出味道,也感觉不到是冷是热。他只是想起了中午那顿热腾腾的火锅,压在头顶上的金灿灿的生日皇冠,还有揽着他的棠景意。
他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棠景意的声音,还有游戏里萝卜挨咬的可怜巴巴的痛呼声,他忽然就有些想笑,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只得又闭上,酝酿一会儿,才叫出口:“……棠棠。”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来了,他赶到他身边,像是焦急又像是忧心,又不敢贸然开口,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他:“傅初霁,你怎么了?”
怎么了?
傅初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该说是因为当了别人情妇的母亲不理解自己而难过,还是说自己这个私生子因为不想回到顾家而苦恼?
一切的一切,都太难以启齿。
他不说话,可棠景意又紧张起来,像是生怕说错话。傅初霁不愿他为难,低头晃了下手里的酒杯,随便扯了个理由含糊着道:“白鲨……”
“白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