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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见素抱朴(第2页)

刘歆听了两眼一灿,遂放出光来睨笑道:“看来我儿技法已成,偷天换日,逆天改命,若内力不强,意志不坚,非但不达,定遭反噬,也可称之因果报应。改命不成,乃是神通不敌业力,为父认命;若功成名就,我儿便出自天潢贵胄,贵不可言了。”

刘愔出自经技世家,又于父亲怀中长大,这中酒之辞虽出无意,却发自内心,父亲这是要造反哇!若改命不成却遭反噬,将笃定刘交嗣下九族尽诛,血流成河……立身悬阁,无风自冷,牙关也是不听使唤,“垮塌垮塌”地打起架来。末了刘愔蹲身一揖,颤声质问父亲道:“阿翁将愔儿许与王家,莫不是贪他东朝权势,借力打力?一俟王莽得了大势,再釜底抽薪,金殿登极荣膺大宝?”

“大丈夫有可为,也有不可为。可为之事,当尽力为之,此谓尽性;不可为之事,当尽心从之,此谓知命。”刘歆将面部背对烛光,把表情留在了阴暗里。“祖上与那高皇帝同出一脉,我楚元一枝世代称臣。有老天布谶,家小勠力,是该换换门庭了。”

女儿眼中的父亲一向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从不狂放。今日趁醉意话赶话,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都捅了出来,吓得刘愔满脸是泪,惊骇不已。忆起幼时曾有风闻,他日刘秀当为天子。父亲趁机改歆为秀,倒是应了这个名姓。刘愔眨巴着晶眸试问父亲:“阿翁可曾听闻闾里坊间有一谶语?”刘歆不假思索回应道:“有何龃龉,你且道来。”刘愔遂附耳过去小声道:“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方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但见刘歆蓦地一惊,遂别过头去审视愔儿,似要从她的眼中读出些什么。末了怒目横指道:“瞧瞧瞧瞧,今日惯成个什么样子,为父的名讳你也敢提!”刘愔赶忙双膝跪地,梨花带雨哭诉道:“阿翁且恕孩儿无状。此事虽出民间闾里,担心受怕总是有的。女儿生就资质驽钝,如今如坠云里雾里,切莫怪愔儿刨根问底……”

刘歆听了捋须叹道:“罢了罢了!明日出阁便是成年,告诉与你料也无妨。此乃绥和二年夏伏的事了,定陶王登阼皇帝位,因与为父名姓音同,为规避天家讳,不得不另起炉灶重掐名字。非是动了问鼎之心,五格剖象,秀字俱佳,承前启后,贵不可言哪!又有赤伏符箓谶语佐相,也只得横刀跃马,及锋一试了……”

父亲一语犹晴天霹雳,恣意挝打在了她娇弱的身上,直叫人几近晕厥。何谓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春色无边花富贵,郎情妾意俩缠绵……这一切的一切,刹那间皆化为乌有。自己倒成了一杆青竹,铺排成他登天的梯……泪水已从她指罅间溢出,遂俯下身去顿首道:“阿翁但放宽心,愔儿从命便是……”

桃花俏,枝头闹,天上人间放竹炮。青庐阁,鸳鸯窝,花容添彩,白首成约。呵呵呵!朱灯挑,红绫飘,蜀毯腾云上九霄。喜迎客,就卺喝,花开并蒂,共浴河洛。得得得……

三月初六亲迎日,正是昏男嫁女时。但见静园里里外外,红烛熠熠,帐幔藏蓝,波波碌碌,嘁嘁喧喧。女方早将陪嫁的物品送到了夫家,有化妆匣子拔步床,闷户橱子樟木箱,压箱私物子孙桶,红尺花瓶齐司封。还有那,鸳鸯被褥鸳鸯襦,五色文绶合欢裆,七宝綦履七宝钗,黄金步摇五枝灯,珊瑚佩块琥珀枕,五明羽扇香螺巵……

();()  青庐房内更是热闹,有吕焉与近亲同族的姒嫂姑嫜们,七手八脚地将各色帏幔扯牢布好,榻放停当,又在新床之上铺好红褥红单及琥珀的枕头,再敷上一床软软弹弹的鸳鸯棉被,末了再撒上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各式的喜果,随口再念叨着几句佳偶天成、早生贵子之类的吉语……

王莽携夫人入阁之时,见铜鉴架案前有几位姑婆,正与临儿细心上头。一人正手执玉栉轻轻梳理,一人置身龛前颂唱祷词:“一梳嘉礼初成,二梳良缘遂缔,三梳宜家宜室,四梳儿孙满地……”

王莽拍了拍夫人削肩,扭头就走。夫人跟上撇嘴道:“瞧瞧青庐富丽堂皇的,莫不是又想打什么主意?”王莽勾脸尬笑道:“怎生像偷了细软讨酒喝,儿媳的配饰能典么?为夫之意是小家富贵,大家贫穷,不是咱俩呆的地儿。”夫人掩口嗔笑道:“晓得便好。自从嫁入你们王家,莫说是七宝綦履、金步摇,便是指甲大的一丢环佩也未曾戴过。若有心意,回头予妾身裙摆之上绘个翁仲,好呆也能作避邪用。”

听了夫人揶揄之语,王莽只陪着“嘿嘿”憨笑。说话间二人回了寝居,就将妻子扶坐软榻,又亲手斟上了一杯暖茶,热气腾腾地奉至案前,方喟叹道:“夫人受穷苦,羞于外人知。见人把头低,整捏素罗衣……”王莽于此已是眼泛泪花,“当初典了卿陪嫁之物,换了粟米以济流民,彼时可是举国赞颂,你萧娘更胜男儿身……穿金戴紫无佳话,为民疾苦天下扬哇!”

两行珠泪垂坠而下,梭梭有声。王莽见夫人抿笑泪流,忙扶正其身,无颜愧对道:“莫观小君一介女流,随莽半生粗茶淡饭,慈德昭彰,从无有过半丝怨言,怎不叫为夫倾慕以赞?”“赞就免了……”夫人噙泪挽他起身,半是哀怜半求情道:“往后莫再伤了子女,妾就感念万分了。”

王莽不由仰天长叹:“官法如炉,欲盖弥彰,情与法理怎可兼得?”说罢正身撩袍跪下,向夫人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许是茶氲打湿了双眼,王莽曳袖沾拭道:“倘有膝下惹了祸端,我等岂能以情代法?尚有获儿前车之鉴……咳咳!怎又提起这个畜生,就先容为夫告个罪吧……”

一言不合,忿恚徒生。夫人迅疾抽回了手臂,气得两眼都是乌青。眼见夫君一动不动,跟灵前咽气一模一样,不知又闹出什么动静,就放目下去瞧个仔细……不料见夫君正亲手拨弄着自己裙摆,心口一悸忙顿足叫道:“你大眼瞪小眼儿——认的什么针?”王莽一听仰脸陪笑,“瞅瞅你这一片裙摆,王八扒到井池上——窟窿不小。”夫人懒看他那没羞没臊的样子,就俯身下去用指一抠,竟钻到了自己的小腿骨。这下倒好,两眼一翻慌了神儿,起身就往后寝跑。

王莽见状紧跟了过去,见夫人端出一箩筐来,就皱巴着脸子求告道:“还缝个补丁添财呢,咱换件新的行不行?”夫人脸子一摆道:“出门的只有这一套,要我受头我便去,不要我就窝里头。”“要得要得……”王莽转而一思,道:“穿个鹑衣照客去,总归有些不敬人事。要不这样,为夫与你改改剪,就照嫦娥的羽裳样儿,盈如鸿羽,飘若天仙,犹似天女下凡间。”

夫人白眼儿撇笑道:“油嘴滑舌,就信你一次。”说罢上床褪下了裙来,随手朝王莽抛了过去,哪知小裙不偏不倚,恰好套住了他的面首,夫人“格格”笑着缩入被窝,又收紧被角提点道:“妾身可是一丝未挂,谁人见问,睡了便是。”

王莽将下裙收揽怀中,且持了剪刀回奉道:“睡就睡了,谁还稀罕你那块臭肉不成?”老实人恼死人,此话委实不中听,夫人就于被窝之中踢腾弹跳道:“人不稀罕狗稀罕!生儿育女一大群,如今倒嫌弃起你糟糠来!”

王莽这下安生了,就拎起衣物蹲靠窗前,拿起剪刀左比划、右比划,一时心疼下不了手。这可是正宗的蜀地苎麻仿真丝帛料,一刀子下去着实可惜。又听得夫人在床头叫唤,声调虽小,气势压人,索性扎出一豁口,牙关一咬就剪了下来……

这波浪的纹边,再加上缘饰,自然好看又结实。下裙是靛青色的混纺料子,假配以绛红,喜庆融融又不违和。王莽在簸箩筐里左挑右拣,终是寻出来一团绛红的余料,剪了条状,又捏了绲边,认了针眼别上顶针儿,再在鬓边抿了又抿,就埋首认认真真地缝锁起来……

人常说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日常与补丁交道多了,这缝补的工夫就堪称一绝。日近晌午,夏意渐浓,一袭仙裙告成之即,王莽只觉得浑身粘黏燥痒不得劲,便解了右衽乐呵着,将仙裙送到了妻子怀中。

夫人见状也乐呵着,酡红着腮帮去细细辨看,这针脚与纹饰做工精细,花样翻新,就满心欢喜地穿了进去。哪知下床甫一比划,膝盖之下像荡秋千,露出了半截的腿踝子……脸子就倏地拉了下来,且急头拐脑地质问他:“这便是你改的仙裙,下片子呢?”

王莽一看傻了眼,就赶忙摇手堆笑道:“早扔了,下片子不是破了么?此乃仙家常所裙样,如此趁得肤白貌美,细皮嫩肉的,活脱脱半百小姑娘呢!”夫人搭指勾起新裙,白眼一翻嫌弃道:“骚里骚气的,这这……你叫我如何穿得出去?”

王莽听了就摇头笑骂:“榆木疙瘩,脑袋瓜子是叫驴踢了?莫说是瑶池的仙家,便是蚩尤后裔的锦鸡苗族,不也身着短裙么?然则会客切莫箕踞,四仰八叉的,露出点什么委实不堪入目哇——”“不堪入目,还是尤看不够,真的这么难看么?”直气得夫人攥起小拳,王莽见状折身就跑,不想还是挨了两锤,旋即脱身,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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