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了就不好了。快吃吧,艾提安!」
「嗯。」
知道宿友不欲再谈,苏萨虽仍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揭过了这件事、接过对方的热心姿态优雅地啃起了鸡腿来。
看着褐发少年彷佛刻入了骨里的、连喝酒吃肉都隐隐透着股醉人风情的姿态,和深棕色的眼眸间那只为这样小小的温暖便微微浮上的水气,阿德里安心神虽有大半分给了外头那个不知存着什么打算的人,眸底却仍不由闪过了几分属于长者的慈和……与不可避免的探究。
因为相识三个多月来、他在如今已直呼教名的苏萨身上看到的种种矛盾与反常。
他曾经以为苏萨可能是某个瞒着家人自己跑来洛瑞安读书的贵族子弟,因为对方不论谈吐礼仪都十分到位,即使是德拉夏尔最苛刻的礼仪教师,都很难在褐发少年身上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苏萨却偶尔会对自己的这个「优点」表现出带点厌恶的复杂情绪,并在改掉某些「习惯」、发现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尽管阿德里安觉得那应该称之为粗鲁──后露出像是取得了什么进步一样的开心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试图洗脱自己身上的某些部分、渴望着藉此获得新生一般。
这点和苏萨眼底那种沧桑所代表的「过去」倒也称得上符合,却也越发让人感觉到扑朔迷离。
同样让人觉得难解的,还有苏萨极为两极化的实力──能够进到人文学院,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素养无庸置疑;但在武者修练方面,这个孩子明明有着极为优秀的天赋,入学前却没有半点斗气修为。就连当初被人找麻烦时的两级斗气,都是上了基础课程后的成果……可相较于在斗气上的欠缺,他的武技虽然是走的是极不正统的野路子,却明显是千锤百链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凌厉且直指要害。如果不是没有斗气,阿德里安多半就会往军队方面去猜测他的出身来历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考量到苏萨过于美丽的外表、和动作仪态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惑人风情,有些可能……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想像。只是以一个朋友和长辈的立场,阿德里安并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进一步思考而已。
不论如何,他认识的都是艾提安·苏萨,一个外冷内热、有天分又喜欢照顾人的褐发少年……如此而已。
「阿德里安,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没胃口,要不要先喝点热汤……?」
「……嗯。」
不再放任思绪往那些烦心的事情上跑,阿德里安朝始终关注着他状况的苏萨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进厨房里帮他装汤时、有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了窗外──
那是他感知里,仍守在二号楼外边的瑟雷尔此刻所在的方向。
* * *
到头来,瑟雷尔终究没有上前敲响那一扇门。
尽管清楚一切的过错都在自己,可看着那个整个世界里曾经只有他和雷昂──连瑟琳娜都只能算是附加的──的孩子一点点扩大生活圈,甚至对着一个才认识三个月左右、连来历都有问题的「同学」那样信任、那样倚赖,他的心底便是一阵交错着嫉妒、不甘与疯狂的暴虐情绪涌生。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阻止自己冲进屋里、不管不顾地将那个孩子带走囚禁?那是他的珍宝,他耗尽了心力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多年的存在,又怎能……
又怎能……忽视他、远离他,甚至将那双曾经总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金眸移向他人?
单单只是听着屋中二人的对话就已让他这样失控,若是亲眼见着了两人和谐共处的模样,瑟雷尔不认为自己还能够维持住仅剩的一点理智。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保持距离默默看着,直到午夜降临、勉强撑到了「新年」的阿德里安被宿友赶上了床,他才在深深看了眼那扇透着薄薄夜灯光芒的窗户后,强逼着自己提步离开了艾梅兰。
之后的日子,他没敢再去挑战自己的意志力,而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了裴督的事和教材的准备上头,只有在邻近午夜才会悄悄到艾梅兰附近绕一下、利用感知去察探那个孩子的状况而已。
其实以他身为法系传奇的实力,就算现在用的身体是剑圣,灵魂的层次也依然是传奇;所以就算置身魔武学院所在的西校区,他一样有能力展开感知去捕捉鲜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的动静,而不是像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天天去那孩子宿舍外蹲点……问题是,洛瑞安校内一直都有至少一位传奇留校镇场,他若展开感知必然会惊动对方,自然只能选择这种有些憋屈的方法。
回想起记忆里师父那便是覆盖住半个梵顿都不如何吃力的感知,即便已是公认的大魔头,瑟雷尔却仍不免有种淡淡的怅然感。
然后他想起了。
今年已经是大陆历10289年;而他,也已经四百三十多岁了。
虽然以传奇至少可以活到一千岁以上的生命来说,他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消耗,但思及师父当年还不到五百岁就成为了半神,而他现在却连师父曾提过的那个「门槛」都还没感觉到,即便他的整体实力在现今的努泰尔大陆绝对排得上前三,心中亦不免起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愧对之感。
──尽管比起他真正愧对师父的地方,这点事还真算不上什么。
当然,以瑟雷尔的性格,都已经为了那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洛瑞安了,就绝对不会只满足于每天晚上当一回跟踪狂……只是德拉夏尔时的教训在前,他又有些担心自己一碰到阿德里安便急遽下降的自制力,索性便来了个曲线救国,像当初培养雷昂以留在公爵府那样、改而将目标放在了现在与阿德里安最接近的人──艾提安·苏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