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仅仅因为喜欢画画,所以才选择这条路的吗?还是说,想着有一天可以功成名就,所以才一路坚持?”迟航盯着那张讥俏的脸,意识到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个人也盯着迟航看,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他:“你来看插画展,所以你也会画画咯?”
迟航点点头:“我画得比较多的是速写。”
“那你喜欢画画吗?”
“嗯,小学的时候,我最喜欢上的课程就是美术课,从那会儿就开始喜欢了。”
“但是我猜,你现在从事的事情应该跟画画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很多人都不会以爱好谋生的。”迟航感慨。
那人耸耸肩,“那些以爱好谋生的人,最后往往会失去爱好。”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笑了,迟航看着展位上陈列的待售卖的画作,故意说:“那你的意思是,画画已经不是你的爱好?”
“确实不是我的爱好,”那人顿了顿,吸了口烟,又慢慢吐出来,“它是我生活的介质,跟空气、水和食物一样,是我生活的基本盘。没有它,也没有我。你懂吗?”
迟航踌躇着说:“我从一些书里面读到过和你想法相似的人,但现实中碰到的比较少。我喜欢画画,是我们说的那种可以称之为‘爱好’的东西,但没有你讲的‘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的感受。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喜欢上一件事情,也能在创作过程中感受到慰藉,喜悦和幸福。可是……”
“可是,你不像我那么狂热,对吧?”
“嗯,画画在我这里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它不具备排他性。”
“排他性……”那人在默默咀嚼着这个词语。
“有些人的头脑里有源源不断的创意,他的手就是思想的执行者,除此之外,他再也不需要借助额外的东西来帮助他完成创作,有的人脑海里没有一点创意,也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想体验财富、美色、美景,还有的人是体验派和创作派的结合,他们享受和热爱生活,也会从生活总汲取灵感,并开展创作。第三种人里面,体验和创作的需求比例也不是固定的,有些人90创作10体验,这种人就接近创作派的极端,也就是第一种人,而有些人需要90的体验10的创作,那这种人就接近体验派的极端,也就是第二种人。”迟航情不自禁把自己最近在思索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这种说法倒是蛮新鲜的。”
“总之,我认为事情不该那么绝对。艺术和生活应该融合,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对抗和排他关系。”
“那你是几分创作几分体验呢?”
“我想我是一半一半吧。”
“哼,中庸。”那人又嘲讽道,“地球上充满了跟你一样无趣、中庸的人。”
迟航红了脸,为自己辩解:“也不算中庸吧,以前创作只能占20,现在发现自己对它的需求越来越多了。”
迟航觉得可能是因为生活太苦,需要艺术宣泄,也可能是因为马斯洛需求曲线发挥了作用,人在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之后,就可以追求精神上的东西。说到马斯洛需求曲线,迟航想到在第一类身上,这条曲线根本就是失效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对于最高层次的追求是他们的基本需求。他无法理解人与人的这种差异源自何方,只能说都是命运的召唤吧。
“命运的召唤?”那人笑了下,“这样说的话,你就否定了我们的主观意志。命运对谁都有召唤,只是每个人都做了不同的选择。”
迟航想起初中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一心一意要去学美术,但是家庭条件让他屈从现实放弃了理想。当温饱匮乏的时候,命运召唤的信号在大部分人身上就失效了。为什么理想在有些人身上是必需品,在有些人身上是可选品呢?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男人又吸了口烟,神秘一笑,“人类最喜欢自欺欺人了。当然,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闭眼之前悔恨的遗憾的东西是什么。”
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是一件利己的事情,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欺骗自己、跟随大流?为什么个体的选择不是集体喜欢的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他做到了吗?
迟航的心慌乱地跳着,他想通了一些事情,遇到了更多难解的问题。他心神恍惚,胡乱买了两幅男人的画作,一副是静物写生,一副是风景写生。
男人大方地挥挥手,“买一送一。”
回到家的时候,柳时序发来了消息,他刚刚和爷爷落地纽约,正在机场等待司机前来接机。
“今天去哪儿了?”
“一个插画展。”
“好玩吗?”
“遇到了一个沉迷画画的疯子。”
“怎么个疯法?”
“就跟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为画画放弃一切那种人。”
“艺术家都是疯子。”
“如果我哪天疯了,你会怎么办?”
“因为画画发疯?”
“有可能。”
“你想怎么发疯都行,别放弃我就行。”
“你可以变成一个橡皮擦,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把你揣在手中,决无可能放弃。”
“航哥,你已经疯了,怎么忽然开始说土味情话了。”
“哦?你不喜欢呀。”
“我喜欢的不行。”
……
“跟谁聊天儿呢,这么开心,嘴巴都要挂到耳朵上去了。”柳仁勇看着在一旁一边疯狂打字一边咧嘴傻笑的孙子摇摇头,又好奇地朝他的手机界面上探过去,“跟哪家姑娘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