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之前,她是连跟这样的人说话都不敢的啊。但是此时,她竟一点不留情面的冲他发出质问:“敢问,你们逼一个十几岁的女生做出这样的牺牲。你们愧疚吗?”
那名军官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顿,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陷入了某种沉默。他身后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干部,听到妈妈的话,皱了皱眉,却是没忍住张嘴道:“我们……”
军官立刻扭头,极具气势的吼道:“住嘴!让你说话了吗!”
那干部脸色涨红,最终闭上嘴巴。
军官的气势极其强烈,妈妈吓得膝盖一抖,她见过最大的领导也就是公司的董事。他们身上的气势有哪里能跟这种真正在部队,去过一线,统领无数人的军官相比。妈妈没见过这么强烈的气场,她是真的害怕。哪怕那名军官并不是对着她。
但是她依旧坚强的不肯往后退一步,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这是她女儿给她挣来的脸面,她自己的脸丢了没所谓,但她不能丢女儿的脸。那是用命换来的尊严。
她端着自己最好的仪态,脖子高高昂起,由于牙关咬得太紧,整个腮帮子的肌肉都鼓起来。
但是她没有崩,她向那名军官点了点头,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看来还是愧疚的。”她没有被军官的气势吓退,就此矮下去,反倒是高高抬着下巴,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似放过实则是更不留情面的鄙视:“好,那我就不继续问了。”
因为她的态度,场面其实是很难堪的。但是那名军官却像是半点不介意,做出那种唾沫自干的模样想要继续劝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妈妈并没有就此改观,反倒是更觉得愤怒了。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人经历过的场面比一般人多,脸皮也比一般人更厚。她说得那些话对于别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侮辱,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痛不痒。
妈妈需要废更大的力气不口出恶语,并不是说她不敢得罪这名军官,而是不想让别人认为尹青荇的妈妈是个没素质的人,并借这个由头往尹青荇身上泼脏水。
她的女儿已经说不出话了。那么她更不能给她留下任何污点!
她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人的好心。她也不往别处去,既然她的女儿留在了这片土地,那么她自然也要留下来,陪着她一起,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救援别的人。
她并不是傻,她很清楚知道这些人身上拥有的能量,她只要顺着台阶下去,就能够享受无穷无尽的好处。但是这些好处是建立在她女儿的牺牲上。
这哪里是什么好处,这是她女儿的命啊!
军官见爸爸妈妈意志已决,留下几人专门用来保护他们的安全。但是妈妈一点都不领情。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干脆撇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个人撑了这么半天,爸爸一句话没有说。妈妈此时才抽出片刻的精神投注到爸爸身上,发现他整个人面色恍惚,看起来要晕不晕的模样。就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爸爸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瞬间瘫倒在地上。
“安民!”妈妈尖声叫道。
原本留下来的几个人立刻过来把爸爸抬上担架,妈妈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那些人朝她看过来,那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像之前毫不犹豫冲进危楼徒手搬运石块救人的小士兵一样。
妈妈没办法把脾气发泄到他们身上。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刮她的肉。她摇着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留下。”
妈妈一直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她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被迫离开尹青荇的身边。工作和孩子,她选择工作,渐渐疏忽了孩子。好像在她不知觉的时候,尹青荇已经被她抛弃了一次又一次。
她此时回忆起来,意外的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陪伴这孩子多长时间。
今天早上,那孩子还钻进她的怀里,冲她撒娇要抱抱。一点没有怨怪她,她明明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呢?就为了那一百块钱!
回来的时候不是想着这一次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多陪一陪孩子吗?就因为尹青荇够懂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忽视她吗?
妈妈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当中,她刚刚差一点就要跟着上前离开这里了。当时她想得是什么?女儿已经没了,她不能再没有丈夫?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尹青荇在她身后那片废墟里埋着,在那黑洞洞的地底里,透着狭窄的缝隙看着她的背影,可可怜怜的叫她——
妈妈,你又要走了吗?
妈妈的脚像生了根,她的眼泪划过脸颊从下巴处滴落:“青青,妈妈不走。”
妈妈再也不走了。
·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地底,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不得不因此陷入沉睡的尹青荇,正在做了一个漫长而又久远的梦。
在梦中,她不是尹青荇,而是另一个虫母,她从卵里出生,从一开始的懵懂到逐渐学会掌握自己的权能,并很快把其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极富野心,也极其自负。
此时,她刚刚率领自己的虫族军队踏平了一个星系,这本来是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但是突然之间,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从遥远的一方牵动了她的心神。
这名向来暴虐无情以扫荡其他星系为乐的虫母伸出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水迹,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是咸的。
“妈妈?”她喃喃自语,伸手摸着自己胸口,为什么,这里像是被虫攥了一下,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