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裝中了計策生氣,一來顯得他對吳國有誠意,反遭算計,是吳國理虧。二來也能藉此給柯曖洗脫嫌疑,證明柯曖與自己並無私情。順便,還能往蕭玄臉上貼金,體現出蕭玄對他的關愛和安排周密,於險境之中救了他一命。
蕭玄過去沒少被周琰拉著演戲,因此與他總是配合默契。總之今日這一齣戲演得還算成功。
周琰道:「明之兄,你此去多保重。」
柯曖道:「我答應你的說話算話,我欠你一個人情。」
周琰道:「我不能遠送,還請見諒。勞煩明之兄回去,代我向兄長問好。」
柯曖拱手道:「這是自然。就此別過,觀玉也多保重。」
柯曖回到吳國,將周琰如何生了氣,蕭玄如何勸解,自己又如何道歉求得原諒之事,都稟告給江衡元。
江衡元道:「明之你也太老實了,時至今日還看不出分明中了他的計策。那時他說要帶你去解錢塘水患,趁機遠離我大營,看管他不嚴又追趕不及。一去一月,正好拖延時間,等梁國糾集援軍好前來救他。」
「什麼他中了我們的計策,儘是他演出來的,如今倒成了他受我們迫害,他有理,教我們落了下風。」
柯曖瞪大眼睛,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衡元看了柯曖一眼,見他如此表情,說道:「明之真是忠厚老實之人。朕派你去,不是真為給周琰送禮。你這一路上,看梁國國內的情況如何?」
柯曖答道:「臣一路上留心觀察,只見梁軍還是井井有條,國內也一派祥和。周琰又態度強硬,底氣十足,恐怕梁國急未可圖。」
江衡元長嘆一聲。
「陛下,這次不過是暫且回京。」程懷仁見江衡元沉吟長嘆,進言說道,「周琰此人,體弱多病,命不久矣,何必急於與之交鋒。想來三五年之內,暫且避其鋒芒,待他一死,再進取中原,大業可成。」
「如今可先派人於梁國四境散布流言,就說周琰走有謀反之心,待梁國自亂。」
江衡元點頭道:「回師金陵,請周大將軍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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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送別柯曖,回到昭靈宮,腳步不自覺繞到了後殿。
雖說蕭征易的事他一向不願意多問,但是這一回的事,與他畢竟脫不了關係。
這一次蕭征易擅自離京,是為了接他。雖說他勸過蕭征易趕緊悄悄回去,是蕭征易自己不聽勸。但如今蕭玄動了氣,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周琰站在殿外,遠遠望了一眼。
陽光灑落在殿前的台階上。殿內,少年背對陽光而跪。勁瘦的腰杆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好似一座鐵鑄的雕像。
周琰默默望著殿內少年的身影,在殿外站了一會兒。
他有時會心軟。蕭征易自從六歲上被找回來,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聽聞蕭征易六歲之前,親眼目睹母親被亂軍殺害、流離失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過著朝不保夕四處逃竄的日子。
被蕭玄找到時,蕭征易髒兮兮的破衣服上都是血跡,一雙光溜溜的腳丫凍得通紅,被石子劃破的腳底已經潰爛,全身都是被野獸撕咬、刀砍劍劈、雪凍風吹留下的傷。
蕭玄對他一向嚴厲無情,更像是迫於群臣壓力,把蕭征易當做繼承的工具,嚴格要求蕭征易的一言一行,卻從不曾給過一個多餘的眼神。
周琰奉命教導蕭征易,但忙於公務,也很少給蕭征易陪伴。加上周琰時常做的怪夢,和那個不能言說的話本,他對蕭征易很難親近。
周琰有時捫心自問,覺得自己對蕭征易算不上公平。至少如果沒有那個怪夢,沒有見過那樣一個話本,他也許就願意在這少年最需要照顧和陪伴的年紀里,多給一個安慰的眼神,多一句關懷的話語。
但他終究還是打自心底在排斥蕭征易這個人。
再比如,昨日裡,他本應該早一些向蕭玄求情,卻還是有意無意地忽略忘卻這件事,使少年在後殿跪了一夜。
這些年周琰一直在和自己鬥爭,勸自己對事不對人,區分現實和夢境,但終究沒有鬥爭出一個結果。
因為那一場夢,真實得不像夢。倒像是潛伏在靈魂深處,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借著夢境,夜夜來尋他,對他反反覆覆,折磨不休。
周琰努力平復了一番心境,轉身去尋蕭玄,打算給少年求個情。
他回到前殿,蕭玄蹙著眉,食指在桌上急促地敲打,正盯著放在桌上的信。
周琰悄悄走上前,搴裳跪下。
蕭玄這才看見周琰,轉過頭來驚問道:「國師這是為何?」
還不等周琰回答,蕭玄便將信塞到周琰手中,說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輩。」
周琰:「?」
蕭玄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說錯了話,面不改色地改口說道:「……奸詐多疑之人。」
周琰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他看得出蕭玄確實心情不悅,但是這封信紋絲未拆,蕭玄竟是忍著一眼也沒看過。
周琰當著蕭玄的面,拆了封將信中的紙取出來,雙手呈給蕭玄。
蕭玄將信推回給周琰:「朕說過,從不曾疑你。自己收著罷。」
周琰在蕭玄面前將信撕碎。
蕭玄嘴上說著「你這是何必?」,卻流露出欣喜之色,親自扶周琰起身,說道:「你的心朕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