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心中有些許恍惚。他過去對蕭征易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刻意疏遠之意。那一日他還犯了糊塗,平生第一次將噩夢中的人和眼前的蕭征易完全混為一談,甚至對蕭征易動了手。
蕭征易卻全然沒有記恨,反而每日裡忙上忙下照顧他。一邊要處理大行皇帝的喪事,一邊要管理政I務,還得每日準時給他送藥端茶。
這孩子也許是將答蕭玄臨終前那一句「視之如父」當了真。又或者,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他需要給群臣一個表達「孝心」的交待。
不論是哪種原因,周琰也都得配合蕭征易演一演「父慈子孝」的場面。雖然他平日裡總是不愛喝藥、吃飯沒有胃口,但蕭征易給他煮了什麼藥他都喝,做了什麼吃的他也吃。
蕭征易總見周琰將藥一口悶下去,擔心影響吸收,非要親自一勺一勺地餵他喝。
周琰只好就著勺子,喝蕭征易餵的藥。
他渾身難受,喝了藥稍微好一些,只是一切不過是都治標,不治本。
蕭征易餵完周琰喝藥,便照常出去處理公I文,還要處理國I喪之事。
周琰看著蕭征易離去的背影,確定他離開後,一隻手悄悄地伸到床內側。
他的手剛捏住床內的被子,想要掀開,就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
周琰抬眼望去,只見蕭征易不知何時已折了回來,站在房門口,正盯著自己捏在被子上的手。
周琰心虛地要收回手,蕭征易已經走到床前,一隻手覆在了周琰的手上。
他一手握住周琰的手,一手將周琰床內側的被子掀開一角。
床內側疊著一摞公I文。
蕭征易的臉色沉了下來。
周琰還在試圖掙扎,一隻手壓在了公I文上。
蕭征易捉住他的手,將一摞公文都從床里側拿出來,交給厲風:「送到孤房裡。」
厲風捧著公文,剛邁開兩步,又聽聞蕭征易在身後說道:「慢著。還是將書桌搬到外間,孤就在這裡批,好看著先生。」
周琰坐在床上,掩唇輕咳。
他雖一直身子不好,但十分要強。平日裡儀容整肅,連每一根髮絲都玩整整齊齊。如今纏綿病榻,烏黑的長髮散開,垂在肩上,更破碎而憔悴。
抬手時,手腕上露出一大片淡淡地紅痕,是還未癒合的擦傷。
蕭征易看得心中揪疼,沉聲問道:「先生該當何罪?」
周琰抬眸看著蕭征易,問道:「殿下這是何意?」
蕭征易道:「你不好好休息,還看這些。倘若累壞了,日後不能好好教導我,豈不是欺騙大行皇帝?這是欺君,先生的罪可不輕。」
他俯身湊近周琰耳邊,低聲道:「再有下次,先生要認罰的。」
周琰聽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從未怕過什麼人,蕭征易這句話卻讓他心頭升起一股本能的恐懼。
那個一次又一次做的噩夢中,少年的語氣便是如此溫柔曖昧,卻一字一句都令他毛骨悚然:
「這一次,該怎麼懲罰你好呢?先生選一個,我都聽你的。」
……
周琰閉上眼,眉頭禁皺起來。
於理,他知道不該如此不分現實與夢境。
但於情,他有時實在難以擺脫噩夢的干擾。
蕭征易見周琰皺起眉頭,伸出食指,輕輕揉了揉他的眉心,說道:「說著玩的,我怎麼捨得罰先生。」
蕭征易正安撫著周琰的情緒,厲風忽然匆匆來到身旁,耳語幾句。
蕭征易連忙轉身,與厲風一起走出側殿,到門外庭院中。
院中,厲風望周琰的房間看了一眼,對蕭征易說道:「殿下是否記得周氏在前朝的身份?」
「龍舒侯周運有二子一女,長女周姬,嫁於前朝太子為妃,反賊圍攻京城,周妃勸太子迎敵。誰知太子一心向佛,參禪打坐祈求神靈保佑,就是不肯迎敵。周姬便帶城上將士血戰,城破墜樓而亡。」
「周姬與前朝太子,育有一子。周姬戰死時,此子才剛滿月,混入民間。算起來,周靖和國師,都是前朝皇孫的舅舅。」
「而殿下讓屬下去查的那個宛童兒,按照年齡,再對上這些日子久了暗衛查出的來歷,只怕正是周姬的遺孤。」
蕭征易沉默了片刻,問道:「他如今每日裡做什麼?」
厲風答道:「他看起來痴傻呆愣。國師不在府中,他還是日日去天長街上買粿子,每日裡抱著國師收養那隻貓在府中閒逛,並無他事。」
蕭征易道:「真是傻子倒罷了,只怕並不如此簡單。」
他記憶中,前世里並無宛童兒這一號人。他是從那一日被周琰在夢裡狠罵一頓起,方才猛然想起前世之事。但此世的變數不止他一人,比如周琰,就仿佛會夢見前世之事,只是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又記得多少。
這世上的事,一旦產生一處細微的不同,後續都會走出迥異的道路,產生巨大的偏差和變故。
比如前世周靖沒有投江衡元,十六歲便死於亂軍之中,世上從未有過二帝並尊,而是一片割據混戰,宛童兒也很可能早已喪命於戰亂。
這一世,當年讓周靖去找江衡元的人,實際上是周琰。這導致周氏與江氏聯手,直接占領南方大片國土,相對上一世局勢穩定,宛童兒得以在其中存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