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着心里的劲儿,不想把已经很糟糕的气氛给弄得更烂,但语气多少有些隐藏不住:“随意。”
哪儿想到妖皇竟然拧着眉:“你是不是跟我闹脾气呢又?好好说话!”
语气很有些教训小孩儿的意思。
薛清极睁开眼,脸上带着笑,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严律:“真奇怪,我以往多同你说话多问些事时,你遮遮掩掩,好像我还是个孩童管不着你这位妖皇大人的事情。现在我不想多问了,你好像又不高兴,反倒怪起我来了。”
严律额角青筋“突突”猛跳。
薛清极又平静地看着他问道:“那我到底怎么样你才满意?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这问题直接把严律给问闭嘴了,他的眉头皱起就没松开,等红灯时手也死死把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平时严律气人的时候,薛清极恨不得给他掐死,但真噎到了严律,薛清极的心情却并没有畅快起来,反倒闷得有点儿发酸发疼。
这老妖怪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薛清极恨他这脾性,又知道不是这脾气的话,严律也就不是严律了。
说来说去,薛清极恨的是自己并非最特殊的那一个。
严律住的地方离仙门差不多半小时车程,这半小时因为俩人的沉默像是延长成了三百年。
可算是开到了地方,严律把薛清极放在楼道口让他先上去,自己把车开到车库里停好,再出来时却瞧见薛清极依旧站在楼道口,微微仰头看着铅灰色落雨的天空,等他到了才迈步上楼。
这人几乎已经把“等严律”变成了一种习惯。
严律一路上心里的骂骂咧咧顿时萎靡下来。
回到严律的住处,关上房门,俩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就在这小空间里四散弥漫。
妖皇大人不知为何今天格外沉默,好像是拉不下来脸似的,默不吭声地自己去洗了个热水澡,等薛清极也洗完出来,见他坐在沙发上用手机联系佘龙等人安排事情,脸上显出些许疲倦。
听到薛清极出来的动静,严律头也不抬道:“回头把钥匙放桌上,你自己拿,等雨停了可以出门走走,晚上我就不在家了。”
薛清极“嗯”了声,手搭在客房的门把手上,顿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头疼,睡不着。”
这话好像是个万能解药,他一说完,自己先是松弛下来,耳边听到沙发上传来动静,严律一声不吭地起了身,踩着拖鞋走过来推了他一把。
“不早说,”妖皇好像终于又找回了面子,也好像终于得了救,“疼死你算了。”
薛清极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客房没有严律睡得那间大,摆了张一米五的大床之后就塞不下可以坐的椅子了,严律原本是要坐床沿给薛清极灌灵力的,但他今天也累得够呛,坐床边儿的姿势实在不怎么舒服。
薛清极倒是自在,往床上一仰躺,睁眼瞥他一下,又开始嘲讽:“你我二人就不需要装样了,以免为了给我过灵力而累到您这一把年纪的身体。”
严律给了他一巴掌,薛清极从善如流地不再说话,闭上眼,感觉到身边床陷了一下,严律的体温靠了过来,手也搭在了薛清极的额头。
熟悉的灵力压进体内,薛清极之前从赵红玫身上度过来的孽气已经消散,严律的灵力探入,一时间竟然没发现什么太大的异常。
窗外的雨仍在下,劈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冷光将屋内的一切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老电影似的不太清晰。
严律的右臂在经过老太太的巩固后又恢复了平时的灵敏,他半靠在床头咬着烟,感觉手下薛清极的身体逐渐放松,紧绷的眉眼也缓慢松开,他躺的十分规矩,只是一侧紧贴着严律的腰。
薛清极这躯壳长得白皙,很像他千年前原本的样子,一副清冷薄情的模样,却偏偏体温很高,贴着严律时的存在感格外强,妖皇大人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挪。
剑修闭着的眼立刻睁开了,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你跟个火龙似的,”严律咬着烟说,“不知道还以为你发烧了,我烟头凑你身上都能点着。”
薛清极笑了笑:“我发烧时你也见过,要更烫些。”
严律“哦”了声。
“不记得也无所谓,”薛清极道,“何必回答的这么含糊?”
严律沉默了一会儿,薛清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竟然开了口:“我记得。”
薛清极十分诧异地抬眼看他,严律的轮廓在昏暗的房间中有些模糊,只有烟头的红点灼热地亮着。
严律忽然笑了一声:“你那会儿问我是不是赤尾那支儿的,差点儿没把我气死。”
薛清极恍惚地想到当时已经烧的头晕眼花得自己,忍不住也笑了,低声道:“我只见过普通的嗥嗥族的妖,与你都不一样。你那时化出原身的尾巴来哄我,我还以为你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幻术呢。”
养在弥弥山的那几年薛清极的状况时好时坏,后来终于差不多了,便重回了仙门,没成想回去没多久出了趟活儿,就遇到了恶战,赢是赢了,自个儿也伤得下不了地,一回首峰就发起高烧,照真降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病痛,连夜跑去弥弥山找严律。
刚巧严律那段时间就守在山上,当即就来了仙门,见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剑修烧得像个煮熟了的虾,浑身发烫,吓得整夜为他拔孽安魂。
那会儿薛清极伤口溃烂,人已经在高烧中神志不清,倒是还记得手在附近乱摸,就为了找自己以前从弥弥山带回来的兽毛毯子。
那毯子被他伤口流出的脓水弄脏,拿出去清洗,他摸不到便睁开眼,见到严律坐在自己身边儿,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
严律当惯了万事不愁的妖皇,根本没做过照顾病人的精细活儿,给他擦汗的动作笨手笨脚,见他醒了,竟然拍着他脸颊让他别再昏睡过去。
薛清极被他祸祸得晕头转向,只当自己是在做梦,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我可能要死了。”
严律的手当时就顿在了半空。
说这话时的薛清极却很平静,那会儿他年纪还不算大,却很能够接受自己是会死的这个事实。他对这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毕竟人间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
反倒是严律心里狠狠疼了一下,语气不好地说:“哪儿那么容易死?”
“我烧得好疼。”薛清极睁着眼看他,神色里有困惑和茫然,“弥弥山上的妖生病时,血亲伴侣都会在他身边化了原身陪伴,你从来不这样,为什么?”
严律没好气道:“因为我血亲死光,也没有爱谁。”
薛清极仿佛没有听到,又开始伸手去摸自己的兽皮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