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提起的人,舒窈一时哑然。
她、司徒锦还有林静姝,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三家以前是同一栋楼的,家长们互相之间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后来舒女士在她初一时与她父亲离婚,带着她搬出去之后,家长之间的往来就少了。
但是小孩们却没有忘记这份友谊。
周末、节日、寒暑假,她们都会出来聚,那时舒女士独自带孩子,工作又忙,作为公立学校的班主任,需要应付班级里那些活跃过度的青春期学生,所以没办法常常在家,但又不想松懈对她的管教。
于是选择最简单的办法。
只要不给她零用钱,布置很多的作业,将她关在家里就好了,反正那时的舒窈已经学会了自己做饭。
为此——
林静姝学会了开锁。
她永远记得那天,司徒锦像往常一样隔着门在外面楼道里跟她扯嗓子喊话,同时催促着另一人快点快点,自己快要热死了。
之后,“咔哒”一声。
门开了,将楼道里自由的风带着吹进来的女生,冲她得意洋洋地举起手里用来别头发的黑色细夹子,郑重地吹了吹,又对她俯身向外比了个请的动作:“营救被关在阁楼里的公主殿下计划成功!”
也因为这一出,之后她们俩总是玩笑地叫她公主殿下。
但逃出家的那个下午,结局其实很狼狈。
两个朋友一个搞丢了钱包,另一个把钱都花在来时高额的打车费用上,三个人最后只能在马路边来回闲逛,连最普通糕点店里,一片五块钱的蛋糕都吃不起。
……
直到大学。
三个人去到不同的城市,能够相见的时间变少,本科毕业后,回到南城重聚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大变了模样。
司徒锦穿着当季新款的模特秀款皮裙,戴着闪亮的首饰,与水晶香槟瓶身映射出的光一样闪亮。
“怦——”
香槟木塞被气泡冲飞,溢出的酒香白沫被她晃到了林静姝漂出的银色短发上,然后顺着她的侧颌,流到她极具中性特色的浅色休闲西装外套上。
“喂!”她反手揩去酒沫,冲司徒锦瞪眼。
旁边的舒窈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那场聚会上,舒窈与朋友们交换了故事,司徒锦抱怨家里要送她出国读研,而林静姝则对着她们俩出柜,说起自己喜欢女生的事情。
聚会结束,林静姝说自己新家和舒窈是一个方向,可以顺路送她,而在路上,林静姝忽然对她再度开口,讲述聚会时隐去的故事,她说其实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源头,与舒窈有关,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喜欢舒窈了。
她摸着鼻子,仿佛知晓自己这样很唐突,不过再见到舒窈时,仍然控制不住心动,还是想将很多年前就埋在心底的话说出。
她说出了喜欢,紧接着又问舒窈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那一瞬间。
舒窈又想起多年前炎热不已的下午,对方用那根再普通不过的发夹,将自己从囚笼一样的家里救出去的画面。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曾对谁心动过的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成为了林静姝的女朋友。
是夏天因为手心太热容易出汗、冬天又冰凉不已,可惜南城只有这两个季节,所以四季都会被嫌弃的女朋友;却同样也是林静姝去KTV、去酒吧、在各种节假日最喜欢摆在身边炫耀的漂亮花瓶。
在母亲离世、她找不到女朋友陪伴的时候,也在后来她和回国的司徒锦逛街,看见本来推脱工作忙碌的女朋友和其他几个女生在国贸城果茶店休息区说笑的时候,舒窈再度被拉回到那个下午。
她站在年少停驻的时光里,茅塞顿开,为什么童话里救出公主的骑士或者王子总是能够得到圆满婚姻、花不完的钱财以及令人崇敬的地位。
——因为,公主是他们披荆斩棘之后的战利品。
一如她,也只是林静姝验证个人魅力的辉煌情史中,点缀其上的一枚光彩勋章。
-
“都过去了。”
餐桌前,舒窈回过神来,想到林静姝最近搬去的小区和司徒锦家的别墅区距离很近,她不愿朋友再为自己早就结束、或许从没开始过的爱情而找无谓者的麻烦,立即转移了话题:
“咦,叔叔种的西红柿好甜啊,跟市场上那种大且不甜还不容易出沙的完全不一样诶。”
司徒锦哼了声,面上倒是也配合地转移话题,“这话别让我爸听见,不然你下次去我家的时候,我爸说不定会得意地送你半卡车的菜——如果不想你楼顶的花园变成菜园的话。”
那画面太美,令舒窈不敢想。
见到她沉默神色,司徒锦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同她道,“好啦,聊点让我们都高兴的,比如,你和那位蔺主任,进展到什么地步啦?”
同样的问题,在舒窈周一去到办公室时,也从另一人口中听见。
比她更早抵达办公室、仿佛整个周末都没离开过的男人,神色阴郁,令整个屋子都被熏染出腐败难闻的陈旧老房子味道。
他的落枕似乎有要演变成偏瘫的趋势,起码从舒窈的角度看去,陷在办公椅里的人活像半身不遂已久的病患。
她下意识后退,将刚踏进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对方破碎的镜片同样未修,裂开细密的蛛网,按说应该让里外的人都看不清楚,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吴理那阴冷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此刻就从镜片下传来——
与他砂纸磨墙一样难听的声音同时抵达:
“……你怎么还没被她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