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吹剑脊,发出幽幽低鸣,犹如最伤心的叹息。
半
夜,所有的人都已睡去。
昭明帝却伏在华后身上,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瞪着眼睛安静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看着,竟是无语。
昭明帝抚摸着华后早已不再青春的香肩,终于怜惜道:“朕明天要去扬州,去找朕的儿子。此一去,或许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轻拂她的头发,一字一句道:“所以,朕不打算带夏络殃去。”
“什么?”华后浑身一震。
昭明帝看着妻子的眼睛,眼神洞彻如禅:“如果,朕要有什么不幸,你就跟他走吧。”
华后张着嘴,泪水堵到嗓子眼。
昭明帝的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与玩笑,一如二十多年前,新婚初夜。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多了一抹苦涩。终于,他叹气,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朕不会让你孤独,总会留下一个人照顾你。”
“只是……让别人照顾你,朕怎么放心……”他的声音哽咽,“我们多么傻啊,浪费了这一世光阴。其实,你是朕的心啊……”
华后的头靠在他心口,泪水也渐渐溢出。
一句“你是我的心”,将两人拉回了二十多年前,那时,他嘻笑深情,她语笑嫣然。那时,花正红,人正好……
是啊,他们是多么傻啊。
昭明帝喟叹:“你总说朕不爱你。如果朕不爱你,怎么会待你如此?如果朕不爱你,怎么会任你至此!如果,朕不爱你……朕又何必自苦于此?”
华后靠在他怀里,安静听他在她头顶絮絮叨叨说着,仿佛要将这半世的心结都说开:“朕这一生,最想的,不是独享天下,而是牵着你的手,共享天下。可是你,何曾给过朕机会?在朕最爱你之时,你爱陆子衿。在朕抛却前嫌,要与你重修旧好之时,你恨朕没有留下我们的孩子,可是当时太医说,孩子和大人只能选一个啊,朕又怎能失去你?可是你,就这样恨上了朕。朕自知没有履行当初的誓言,未做到为你三宫空设,可是,如果最初你没有与陆子衿……又何至于此?对朕来说,有你的爱,此生足矣,你可明白?后来,你害朕的妃子和孩子,朕不止自己装作不知道,还要调和步家的愤怒,保你平安。如果不是爱你,朕又何至于此?等到有一天,朕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以为你会跟朕一样忘却所有,共度余年,却发现……你又跟夏络殃……呵呵……”
华后抬起泪眼,轻轻道:“你还不是一样,你爱的终点同样不是我,而是你的纶妃。”
“胡说!”昭明帝抱着华后的手紧了紧,“
朕不再纳妃子,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只是因为你。你只知朕对小纶的宠爱,却不知她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睛……”
华后一震。
“朕的爱,起点终点,都是你。”
翌日,华后醒来时,枕边已是空空如也。
对镜梳妆,才发现脸上有一枚淡淡却能一眼辨认的吻痕……
“哈哈哈哈……那是朕给你盖的记号,证明你是朕的女人”——脑海中,那串笑声那串话响起。
华后伏在被子上痛哭失声。
那一日,昭明帝出发去了扬州,没有带上夏络殃。
而夏络殃,知道消息后便紧随而去。
三个月后,消息传来,昭明帝被蒙古人伏击遇难,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而夏络殃,也殒命于扬州。
唯有玉龙太子,被白云飞护送回来,登基执政。封无双太后为太皇太后,小纶为西太后,华后为东太后。
又一个月后,华后自缢于坤宁宫。
自此,尘埃落定,乾清坤宁。
而东宫太后去世的消息传出后,有一个老者在举丧讣告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秋风吹过,两行泪自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两颊划过。
“你个死鬼,不去卖面粉,在这发什么呆?”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跳出来怒骂。这个女人面黑且瘦,显然是那个老者的妻子。
那个老者以衣袖拭拭眼角,吸了吸鼻子:“吵什么吵,这就去啦!”
两个人,并肩离开。那女子一路犹骂骂咧咧。
听说,这个老者姓陆。
听他自己有次在酒醉后说,他曾经中过头名状元。
还听他说,他曾经爱过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女子。
当然,这些话没有人相信。因为这个人从来都没吟过诗,也没去考过功名,只是卖面粉为生,到了一定的年纪娶了一个普通的女人,过着普通的日子。只是,他似乎比一般人老得快。因为他想的东西似乎很多。
当然,他的妻子是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她只是向外人炫耀:这个死鬼别的没什么好,就是脾气好,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不然老娘早不跟他过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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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一袭青衫的男子揽着一位绝美妇人的腰,立于扁舟之上,顺江观赏湖光山色。那个妇人的脸颊有一枚小小的陈年伤疤。
r> 艳阳高照,水光滟潋。
妇人抬头笑看自己的夫君:“顾郎,自辞官归隐,你的心情似乎比以前畅快了许多。”
“社稷黎民一肩挑,这样的担子,放下了,自然舒畅。”青衫男子笑。
妇人微笑点头,只是有些好奇:“你不是与先皇情深意重,忠心耿耿么?怎么如今新皇刚刚登基,你不辅佐左右,给先皇尽份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朝天子,一朝臣。”青衫男子笑,伸出手指勾了勾妻子的头发,“所以我们不要再去管那些事了,还是享受享受自己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