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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2页)

事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史县令对政事不闻不问,前任知州不管他,新任的知州可不一样。刚来的知州梅询,是以翰林学士外放许州,一来便就听说了史县令这个奇葩,早就有心思弹劾他。恰好此时杜循到州里去告,借着这个由头,刚好来收拾史县令,其他都是顺带的。

审理这种案子,州里再是重视,派录事参军或者判官、推官便就足够,梅询偏不,让通判苏舜钦亲自来审。通判有监督本州官员的职责,本就是对着史县令来的。

苏舜钦以恩荫入仕,后又考中进士,恃才傲物,心气极高。现在正是读书人地位上升的时候,苏舜钦本人正是此时士人中声音最大的人之一。一听乡贡士在县里被人如此欺负,便就怒气勃发。当下先发了一道手令给县里,后面自己和杜循一起快马赶来。

魏押司得了手令,吓了一跳,知道此次事情闹得大了。他是积年老吏,官场上什么事情都见过,略一思索,便就明白史县令只怕是栽了。当下跟县令说一声,便就带着都头过来,先把人犯提走再说。

史县令以特奏名老年为官,官场上的事情远不如魏押司明白,还在那里犯糊涂的时候,魏押司已经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先派人看住了韩家脚店,不许吴克久的人再去骚扰,而后派个得力手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而后亲自过来提人。

什么酒禁不酒禁,通判亲自过来,本就不是为此事来的。不是人命官司这种大案,很少有通判直接审理,都是其他官员审完了通判和知州覆核而已。通判前来,肯定是朝着临颖县官员而来。

事情一问,杜家和韩家从酒糟中制酒,打的是一个擦边球,还是不犯禁的多,魏押司便就心中有数该如何处理了。苏通判和杜循一起回来,倾向非常明显,此案不需要再问了。

钱都头惟魏押司马首是瞻,当下带人拿了陈节级。

魏押司指着吴克久又道:“这个刁民,竟然敢买通公人,在官家的地方动用私刑,眼里还有朝廷法度么?一起拿了,等通判来了问罪!”

钱都头叉手应诺,带人把吴克久和曹居成一起拿了。

吴克久大惊失色,他在临颖县里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经过这种事情,在那里大喊大叫。

魏押司心里明白,此次吴家必然有一场大难,当下皱着眉头,让人把吴克久的嘴堵了。

把人该押的押,该放的放,魏押司看了看这间房子,皱着眉头道:“许县尉也是个不晓事的,县衙自有牢房,他因何又在外面弄这个地方出来?通判来了问起,这又是一项罪过。钱都头,你出去吩咐所有弓手差役一应人等,全都撤回县衙里去。这是谁家的院子,算钱给他,以后与县里毫不相干。”

钱都头应了,带着手下急急火火去办。

不管是州里还是县里,往往在正式牢房之外有一些私牢,关押特殊的犯人。比如女犯,甚至有身孕之类,不适合关在正式的牢房里。这是灰色地带,一切正常自然没事,这个节骨眼上,如果通判一问是关在私牢里,又是县里政事不修的一项罪证。

杜家用酒糟制酒,没有吴克久一心收拾韩家,本来没事。现在事情惹出来了,杜中宵的身上又受了刑,依通判手书里的意思,必然不能善了。苏通判出自名门之后,又是士林里的风头人物,此次是乡贡进士被地方富户欺了,他岂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知州是朝着本县的县令来的,通判可未必。

魏押司在这个位子上多年,对这其中的门道看得比谁都清楚。杜中宵身上的伤,是吴克久下令打的,属于百姓在官府的地方动用私刑,追究起来倒霉的只是跟吴克久勾结的陈节级。把这处小院一退,以后问起来,县里的人对这个地方和这件事都不知情,全都推到吴克久和陈节级头上便是。

一切吩咐妥当,魏押司才对杜中宵道:“小官人,吴家告你伙同韩家脚店私酿酒贩卖,在朝廷这是重罪。他们在此审理固然不当,但有罪无罪,终究是要审过了才算。你身上有伤,稍后我便就唤个高明大夫来治一治,只是却不能放你回去,且到县里牢房委屈一两日。”

杜中宵道:“押司,我们何尝私酿?不过是吴克久那厮看上了韩家的女儿,又强纳为妾,才勾结了陈节级,诬告我们。押司明鉴,我们着实是被冤枉的,何不就此放还回家?”

魏押司叹了口气:“唉,小官人,事情到了现在,不弄清楚只怕是无法了结了。本朝私酿酒卖是重罪,有人告了必然要审理清楚,不能放了犯人,也不能冤枉好人。退一步说,真是吴克久诬告,那也是一项罪过,更要审理清楚了。小官人,没奈何,且在牢里委屈两日,等通判来了亲自审理。”

到这个地步,杜中宵知道父亲的状大概是告成功了。而且看魏押司紧张的样子,只怕来审理的人来头不小。虽然对现在的官制并不如何熟悉,杜中宵也知道,通判亲自前来,不是一件小事。

见魏押司急匆匆地催着押人走,陈节级急道:“押司,我们分属同僚,好歹知会县尉一声!”

魏押司不耐烦地道:“通判前来,满县官吏都要远迎,我早已知会县尉。你这厮不要心存侥幸,这次连许县尉也被你害得惨了,不要指望他为你说话!”

吴克久跟本县的县尉最熟,听了这话不由焦急起来,对魏押司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吏,如何管得了县尉的事?快快放我回去,不然等到县尉回来——”

魏押司冷冷地道:“等县尉回来,只怕要下你到死牢里去!强抢民女,勾结公人关押良民,还敢在这里动私刑,这一桩桩,哪项不是重罪!再敢胡说,小心掌嘴!”

听了这话,一边的钱都头抄起旁边掌嘴的刑具,恶狠狠地看着吴克久。

吴家是本乡豪族,平时在县里作威作福,不知多少官吏都收过他们的好处。就是魏押司自己,也每月都从吴家拿钱。只是这次是通判亲自来审,县里的官吏都不敢玩弄花样,一切都顾不得了。

魏押司也怕把吴克久逼急了,把什么事情都抖出来,到时大家都难看。是以先警告一声,让吴克久不要乱说话。把人押了,魏押司还会去知会吴家,千万不要把以前的龌龊全说出来,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此次是吴克久把事情办砸了,一切全都推到他身上就是,事后吴家再想办法慢慢被救。

第18章互相推诿

州和县都是地方,看起来只差一级,其实在宋朝的制度下大大不同。政治上县是不完整的,权利也受到限制,州则不同。州是最基本的地方行政单元,军事、行政、司法等各种机构一应俱全,甚至有死刑的最高决定权。这是从晚唐五代遗传下来的政治传统,州本就是藩镇的基础。

宋朝的政治制度下,州官和县官完全是两个阶层,其间差的可不是一级。

本州通判要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临颖县城,整个县衙都忙碌起来,整备迎接。史县令要带本县官吏遥遥迎出去,还要组织县里耆老,各行业行会的行头,一应人等,一起出迎。

杜中宵和韩练两人被从那个小院提了出来,押到了县里正式的牢里,关在一个单间。

扶着杜中宵小心地坐下,韩练道:“此番小官人受苦了。”

杜中宵摸了摸自己皮开肉绽的屁股,恨恨地道:“此番被姓吴的打得惨,以后定然找回来!”

“小官人,罢了。”韩练在一边坐下,摇了摇头。“吴家是本地大户,有钱有势,我们这些小民如何跟他们斗?你年轻气盛,切莫昏了头。杜举人此番到州里告状,就是得州里官长支持,也只是一时出口气罢了。州里的官长难道能长住临颖县里?他们一走,依然是吴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次得罪他们狠了,那时再摆布我们,又该如何?”

杜中宵听了,不由笑道:“老爹这话,岂不是说我们穷人,便就活该一世受人欺负?”

“世道如此,又能如何?小官人,你是没经历过真正艰难的日子,现在太平盛世,只有这些小灾小难,已经十分好了。此番有州里断案,我们陪个小心,与吴家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就此过去。以后我们自己卖酒,从此不与他们打交道就是了。”

杜中宵脸上带着微笑,并不说话,只是眼里闪着寒光。

韩练说得简单,可自己就是想算了,吴家能甘心吗?打蛇不死,日后必受其害,这次无论如何要让吴家长个记性。最少,要让他们以后再不敢惹自己。

说到底,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就是吴家有钱,自己和韩家穷吗。一切的一切,无非是着落在一个钱字上。因为一个钱字,吴克久认为让韩月娘给自己为妾,是对韩家的恩典,被拒绝了才会觉得不可思议。社会风气如此,凭什么韩月娘就不愿意?

赚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是千难万难。这几个月,杜中宵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只是却欠缺了一个引子,无法起步。每日里起早贪黑,堪堪顾住衣食,还要寻房父亲,只好一天天熬下来。现在父亲已经回来,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本钱不大的蒸酒的办法,岂能白白错过。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一切就都好办了。势力人家,吴家有什么势力,不过就是有钱罢了。只要自己家里赚了钱,何必再去怕他们。

韩练见杜中宵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好摇头叹气。他是活了几十年的人,见的事情多了,知道此次看起来雷厉风行,实际难对吴家伤筋动骨。说起来吴克久坏事做了很多,强抢民女,勾结公人欺压良民私设公堂,诸如此类。但真正做出来的,也只有动私刑打了杜中宵一项,还是陈节级配合的。只要吴家肯下些功夫,根本就没有大事。

此事一过去,通判等官员回到州里,吴家还不是如以前一样耀武扬威,又能如何?

韩练以为杜中宵在想着怎么报复吴家,却没想到杜中宵根本没有想那些,他想的是怎么赚钱,怎么在有了钱之后,去追求地位,比如考个进士。

想以后不受人欺,自身强大起来是根本,杜中宵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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