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就当我发癫。”
晏琳琅能屈能伸,当即惭愧认错。
“你……”
玄溟神主被抢白,掌心火焰高举,修长白皙的手指因盛怒而青筋凸显。
可举了半晌,也没能下得去手。
成神这么久,他向来是想打便打,从未对谁容情过。但这次明显不一样,直到掌心的焰火逐渐变小,再哧的一声堙灭,他也下不了手。
这该死的言灵契约!
晏琳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休战的机会,见好就收,含笑道了声“多谢”便闪去一旁,以灵力开启混元玉鼎,专心炼化神女壤。
生气这种事,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
这么一打岔,玄溟神主再愠恼也干不出从背后偷袭这种事。
他盯着晏琳琅精神奕奕忙碌的背影,阴沉沉地想:谢什么?把他当什么人了?
越想越不爽,她拍拍屁股去干正事了,搞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生闷气似的。
玄溟神主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掌将地上的吞天兽头颅摧为齑粉,强大的余波连破数排书架,将厚实的墙壁击了对穿。
夜风呼呼地漏了进来,撩起帷幔纷飞。
“什么动静?!”
外边巡逻的卫兵听到动静,惊道,“好像夜司使的万象阁传来的,走,去看看!”
……
晏琳琅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殷无渡是她从阴山鬼蜮里捡回来的。
阴山是深渊裂缝下的一座地底尸山。那年她十三岁,恰逢深渊裂缝异动,她与师门上下合力镇压,却不小心误入裂缝中。
阴山鬼蜮里,铺天盖地的鬼气如豺狼聚集,争先啃噬堆积的骸骨血肉。
透过蜂拥的鬼气,她隐约看见森森白骨中有一颗微弱跳动的光点。
她驱散鬼气,气喘吁吁地扒开白骨,将那颗光点捧在手中观摩,发现那是一颗如琉璃般通透的心脏,温热的,柔软的,在她掌心羸弱地搏动。
她将心脏擦拭干净,揣在怀中,带回了六欲仙都。
师兄摇着羽扇打趣她:“见过养小猫小狗、仙兽灵蛋的,还是第一次见养心脏的。我家小师妹果然不同凡响呢!”
晏琳琅不以为意地笑,轻快道:“养那些凡物有什么意思?我晏琳琅看中的,自然是这世间最特别的东西。”
闲来无事时,她便以自身血气和灵水慢慢滋养着这颗奇怪的小东西,只当个消遣。
毕竟它太弱了,晏琳琅一开始并没有期待它真能活过来。
第一年,心脏慢慢长出了一副完整的骨骼。它在胸腔中轻微鼓动,青红色的经络密布于森森白骨上,像是给它织了一张安全的网。
晏琳琅惊讶无比,养得越发起劲,搜罗了无数珍稀的灵药直往骨骼上倒。她既好奇它的主人是谁、为何会将它遗落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亦好奇这颗心脏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第二年,心跳强劲了些许,骨骼上生出了薄薄一层肌肉,五脏六腑亦在慢慢复原,隐约可以看出是个身量瘦高的少年。
只是这般模样实在有些诡谲可怕,几个洒扫的外门弟子不小心撞见这具奇怪的身躯,皆是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逃。
晏琳琅怕再吓到无辜路人,便兴致勃勃取来绷带,缠粽子似的将榻上那具正在生养血肉的“宠物”从头到脚缠了个遍,只露出双眼和口鼻出气的孔洞。
第三年,绷带少年睁开了眼睛,能坐能动了。他躯干和四肢的皮肤还未生长完全,但已先长出了一头黑缎似的长发,根根发丝墨黑浓密,比女子更为好看。
他醒来时并不会说话,虽能下地走动,却无多少生机活力,整日坐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地发呆,旁人拿石子丢他砸他,他也毫无反应。若非绷带下的单薄胸膛缓慢起伏,晏琳琅几乎以为他又变成了死人。
一个安静又哑的人,无疑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晏琳琅时常会同他说说话,说修炼的枯燥无聊,说逃出去玩的趣事,说谁家少年郎相貌出众令她印象深刻……
“哎呀,一个人自言自语真无趣,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晏琳琅熟稔地配置灵药喂他,百无聊赖地戳他被绷带包裹严实的脸颊,“一直睁着眼睛不干涩吗?吃了药快快活过来,听见没?”
但显然,绷带少年并不想活下来。
为了研究他,晏琳琅在房中摆了一大桌子的药瓶,有灵药也有相生相克的毒-药。好几次,绷带少年趁她不备将毒草挑出来,一股脑全吃了。
晏琳琅气得跺脚,一边骂他一边手忙脚乱给他配置解药。她并未发现,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绷带人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睛转了转,正追随着她暴躁的背影而间或移动。
他一次次寻死,晏琳琅便一次次救他,这仿佛成了两人间默契十足的小游戏。
后来有一次,绷带人突然消失了。
晏琳琅找遍了屋里屋外,几乎将整座饮露宫翻过来,才在飞涧旁的断崖上找到他。
他摊开手脚安静地躺在石台上,身躯上插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刃没入他的腹部,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层层绷带。
那把乌鞘剑,是一天前晏琳琅怕他无聊,随手丢给他把玩的。
红枫飘零,落在他染血的身躯上,甚为凄美,晏琳琅却被吓了个半死。她一边手足无措地给他止血,一边高声唤医师过来帮忙。
她心痛!
这是她花了三年心血和无数天材地宝养活的人,世间独一无二的奇葩,哪能就这么死了!
或许是她眼底的焦急与心疼太过明显,了无生念的绷带少年破天荒动了动,似乎要触碰她眼尾的那点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