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之时,他回想前些日子与战无痕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之事,偶会辗转难眠,次日见着战无痕时为免心中莫名不实,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声气儿。
如此反反复复、阴晴难定,但战无痕却毫不在乎战行云的态度,反倒是时常笑吟吟的,好似觉得战行云这样的表情颇为有趣。
这一日,他兄弟二人打马尽兴狂奔竟然错过中午用饭的时辰,待悟之时已身处僻静郊外之地,这般情形战氏兄弟也只好在路边一处露天搭建的小饭铺停下。
战行云栓好马回转身来,看到这家简陋的店铺不过六桌,其中四桌已同一路人所占,另一桌坐着一名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他略一沉吟也便只好向着战无痕那处走去。
选择菜系这样的事向来便是战无痕做主,战行云从不过问,他知道这个男人喜欢派场也极其讲究,但如今这山野之地料战无痕也不能再行享乐,但那男人却好象不以为然,这倒有些让战行云意外了。
几日前,战行云还对此次与战无痕同行而不情不愿,但现在却似乎这种情感却在心中不知不觉间消退不少。
思忖间,店家已将饭菜端上,他们这一桌虽是几碟山中野菜,却也见着新鲜得紧,只是战行云不愿与战无痕太过亲密坐下之时只顾埋头扒饭,但偶失神间嘴里竟五味俱全。
他自知所感来自何人,心中顿时更为自责,怎么会恍惚到咽下那个男人所夹之菜?他明明已非小时候那个孩子,竟再次对这怪物疏于防备?
可是脑中刚刚转此念来,战行云却立觉别扭,似乎此时再以怪物相称兄长他总感不妥——毕竟,违背三纲五伦的并非只有战无痕一人!
什么时候,他和战无痕竟走到这种堕落的地步?初次相遇之时,明明认为对方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兄长,足以弥补他没有父爱的遗憾……
战行云忽然间发怔停箸不食。理应沈封已久的记忆却在这刻模糊浮现微许:以前在战无痕没有待他大变之时,他确是常常像这般与这个男人坐在一块用饭;而对方每次都会让人备下他最爱的八宝珍珠丸。
吃到这色菜时,他总会高高兴兴地将薄皮里包着的一粒粒上好糯米与八珍果脯挤出,然后喂小撮在战无痕口中,自己再嚼上一口——到最后,只剩下那满满一盘的面皮儿,兄弟二人便都嬉笑打趣着强迫对方解决这余下的问题……
如果时光可停在那一刻,那么战无痕应该算上很好的兄长罢?
战行云悠悠忽忽地出着神,不经意斜眼看着战无痕沐浴在阳光之中的脸庞与身形。已经很久了,他没有这么平静地打量这个男人、也没有见到神情这样舒畅的战无痕,仿佛那些残忍可恨的外衣从未披上过这个男人的肩膀。
此刻在他眼前显得这般有力的双眼、与埋在心底最深处那双他曾以为是幻觉的温暖竟然吻合得那么严密,好象便因仅此一点就让身旁人连发梢都在耀着令人心恸的光芒。
做什么?战无痕早已不是他那个幻想中的好哥哥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只是一个玩弄、操控他人命运的冷血男人罢了,这天下人在战无痕眼中,只怕也仅是打发他无聊时光的玩具而已。
战行云猛然清醒过来!他蓦然收回目光懊恼地发现:他如今竟然很少在后诲他所犯下的伦常之罪?
亦因如此,青年再一次忽略掉他认为最不该存在的心悸。
“他妈的这什么菜?满嘴的沙石让本公子怎么吃?”突地一名男子口中恶骂,将其桌上一碟山菜扔在地上,同时也成功地让战行云收起了浮念。
他侧目望去,说话的正是那四桌中的一位青年男子,但见此人肚满肠肥衣着华丽,左右两旁却怯怯坐着两名清秀娇媚的女子,男子身周其余三桌的汉子皆作下仆打扮却身配刀具好似护卫一般,不远处还有停有二辆马车,理应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纨!子弟出游到此处罢?
店家自然赶紧上前陪着笑脸告饶,战行云倍感无聊便待转过头去。但他方才露出半张脸来,已让那公子与他身旁两名女子发觉。
这三人竟同时惊咦,那两名女子更是俏脸飞红立即垂下头去,但立即便恋恋不舍地抬眼偷偷打量战行云——
毕竟,战行云虽身形高大但面具摘除后露出的五官却极其精致、再加上他此刻心境颇为平和一身戾气也没散发,当真可谓俊美无涛、世所罕见,就算他身旁坐着具备凌云之姿的战无痕,但人们的目光却通常却会在第一眼便落在这外表近乎完美的无双掌令身上。
只不过由于战行云长年戴着面具受人注目惯了,所以每当有人呆呆地盯着他时,他也不以为意。
只是有人却勃然大怒。
那胖公子见得他两名姬人这等失魂落魄、难以自持的神情,再看着战行云如此相貌气势心中更是嫉恨,他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不识得战行云那杆铁枪、当即便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对着战行云执去。
“啊呀。”却听着一声故作惊讶的轻呼,战无痕微微侧目,看到此处坐在另一桌边的书生起身结帐正欲离去之时,经过战行云与青年公子之间,那茶壶就对着他直直奔去。
只不过,那人嘴里虽呼着手腕却似随意翻抬,那盛着热水的茶壶便安安稳稳落在他的折扇之上。
这本来是每位习武之人都可做到之事,但原来在半空四散的水花却没有一滴飞溅落地、全部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回壶内,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确实不易,这份内力看来不在战行云之下。
所以战无痕的目光便也淡淡瞟过那书生一眼。
只可惜那胖公子鼠目寸光哪看得懂这一式之巧难?他也根本没有在意这其中微妙的变化,只觉有人坏了他的兴致这心更是恼怒,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另三桌的汉子也立即起身相迎。
“这位兄台,动怒伤肝有违修身之道呐。”那书生身着银衣,方巾束发折扇在手显得极为儒雅,眉目却也生得十分英气,此时面上笑容可掬倒更添他几分俊秀,虽无战氏兄弟那等慑人容貌但在世人眼中也算上一翩翩公子、英俊少年,让人见之便莫名心生好感。
“你这穷酸故意与本公子作对不成?”面对又一个精彩人物再看对方儒生打扮,那跋扈公子气焰更盛。
书生距战氏兄弟桌子颇近,便顺手将茶壶轻轻搁在那上面,回目迎上气势汹汹的一干人等,不禁哑然失笑:“你待如何?”
“过来跪下、好好给本公子磕头陪个不是,或许看在你是个读书人面上饶你这顿好打!否则本公子令人将你扔在这山沟里喂狼。”
“在下身无二两肥肉,想那豺狼虎豹对我也无甚兴趣。”
书生轻描淡写地说到这里,一双明亮眼瞳却似不怀好意地在那公子身上臃肿之处放肆地转来转去,终在对方忍无可忍的时候开怀笑道:“倒是在下见公子你的身形,确是很钟它们之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