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邓宜阳一进念青衣坊,便见方才杜雪衣置身的廊下坐着一男一女,夏橙两眼放光,正缠着柯为和问这问那,所问的皆是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事,比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邓宜阳觉得好笑,心道这姑娘委实孤陋寡闻、从未见过世面,而柯为和竟也能不厌其烦地为其一一解答,确实是个耐心之人。
沿着夏橙和柯为和所指方向,邓宜阳一路绕到后院,刚踏入院门便透过窗棂看到了在灶台前忙碌的杜雪衣,她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一袭脏污的雪白罗裙早已换成一袭水蓝色纱裙,织锦的衣坊中还留着许多杜雪衣的家当,这件衣裙也不例外。
邓宜阳在门口愣了一会,忽的被杜雪衣手上菜刀一剁吓得醒了,干咳了声,道:“门主,您这是?”
“是老弟啊!”自我陶醉的杜雪衣这才注意到院内的邓宜阳,手上动作只顿了一顿,就又低头开始忙活起来:“刚才不说好了,以后也别叫我门主了,还是和阿橙一样,就叫我玉山吧。”
杜雪衣一把掀起锅盖,用勺子搅动汤汁,氤氲的雾气衬得她面上如清水芙蓉一般。如今的她不发威时看起来素雅恬静,宛如邻家姑娘一般,不像从前那般美得张牙舞爪盛气凌人,还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好今儿心情好,而且我看织锦这衣坊里也剩些吃食,
等会她睡醒了正好能吃上。。。。。。来来来,尝尝我这汤味道如何?”现成的试味人,失去味觉的杜雪衣自是不会放过,她热情地朝邓宜阳招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你们门主。”
“门。。。。。。”残阳照得邓宜阳的脸上微红,他盯着浑然不觉指尖已经被烫红的杜雪衣,踌躇了一阵,还是走进房中,“玉山姐,还是没找到您所说的余公子和吴公子。”
“锁春坊外也找了?”杜雪衣闻言眉头一皱,立时换上了副同之前杜雪衣一样的高冷面孔。
见此神情,邓宜阳一时间紧张起来,立刻站直了毕恭毕敬道:“春派的锁春坊、怀夏坊,还有内城的区域都找了,但其他的只是让人粗略地走了一遍,毕竟现下人手不够,不好打草惊蛇。”
杜雪衣点点头:“也是。”
方才长街上行人众多,余玄度那人精定然不会同杜雪衣一样傻到往花轿那凑,更何况还有吴中友在,他武功虽不济,内功怎么着却都比夏橙强些,还是能勉强保证余玄度安全的。
如若遇上其他麻烦,以余玄度的智慧,从中周旋应该也不成问题。退一万步,就算二人真的碰到什么棘手之事,以吴中友他爹的身份,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想到此处,杜雪衣又暗自感叹没有找错人。
虽说余玄度有时会有疯狂之举,却是全然不了解银刀门内情的,银刀门众人的藏匿之所、交流之道
皆非一般人能弄懂,纵使他知晓杜雪衣的目的,想必要插手也无处可去。
如今银刀门内忧外患,他们二人阴差阳错能置身事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杜雪衣心中叹道,却莫名升起怅然若失之感。
杜雪衣回过神,乜见杵在面前有些憔悴的邓宜阳,不禁想到织锦,心中有些不忍:“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很苦吧。”
“织锦姐她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还把映月短刀骗到手了。”邓宜阳说得有些愤懑,“差一步就能反客为主。若非坊主们不听她劝告,春派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毕竟是一家人啊,何以到如此田地?”杜雪衣眼神中尽是失落,她如今仍旧无法接受自己下属自相残杀,忽而问道,“对了,你们是何时加入春派的?”
“我入银刀门入得晚,一来就稀里糊涂被安排到锁春坊。之后不久,就发现门内似乎有着三六九等之分,锁春怀夏的人被认为是门主身边的大红人,多是新鲜血液,而秋冬两坊许多是以前程门主在时的旧部,同门主自是疏远些,平日里也多分散于各处,远不如春派那么风光。久而久之,就渐渐有了分别。”邓宜阳认真解释道,但也不难听出经他反复斟酌,这番措辞已经是十分客观了,“而且门中有规定,一入门时所属何坊,便不得离开,所以到后来,大家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都是门中人呢,哪有亲疏远近
之分?”杜雪衣不解,将乘着汤汁的勺子递给邓宜阳,“那织锦呢?她这么精明,怎么摊上这趟浑水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邓宜阳尝了一口汤汁,表情扭曲了一瞬又旋即恢复正常。
杜雪衣接过他递回的勺子,也没在意他松了口气。
只见邓宜阳又若无其事地续道:“她不像您一样武功高强又洒脱不羁,还于许多人有救命之恩,众人无不服气。以她同您的关系,秋派众人本就不可能待见她,所以要立足,必须得到春派的支持。但作为副使,她又必须兼顾两派立场,是以她的处境一直很艰难。若换了个人,估计。。。。。。”
“好在她身边还有你。”杜雪衣拍拍邓宜阳的肩膀,感慨道,“她这几年,太孤独了,不论是在银刀门内还是在外面。”
“希望明日能让两边冰释前嫌吧,我应该可以吧?”杜雪衣自嘲一笑,放下手,继续埋头忙活起来,全然未注意到邓宜阳面上古怪的表情。
虽知晓老杨柳背后定藏有大阴谋,但其在银刀门门中却是调解春秋两派的中间人,平日里连心细如针的织锦都想不出他曾有什么破绽。经众人讨论后,最终仍不能确定银刀门人是否同老杨柳的阴谋有关系,所以私底下,杜雪衣仍觉得银刀门这一帮手下是值得信任的。
“雪衣。”邓宜阳几度欲言又止后,终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