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虽是个大老粗,但是年纪渐大已经很少动粗说粗话了,今日如此表现想也是气急了。陆宸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自己大概是东窗事发了。
他偷看了纪氏一眼,只见妻子低垂着头坐在位子上,脸色雪白,右手紧握成拳,并没有看向他。
陆宸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叫了一声:“父亲!你这是为何?”
“你这个畜生!”老侯爷看见他就气的跳脚,“我花了大把银子,送你去东山书院读书,为得是让你明事理懂进退,为自己谋一份出身,将来也能安身立命,为妻儿遮风挡雨。不是要你去私相授受,在外头养野女人的!”
老侯爷气得狠了,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刷”地拔出腰悬的宝剑来,“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不孝不义的畜生!”
老太太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侯爷!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刀动剑的?老二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老侯爷怒道:“什么亲生骨肉,我没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一下就甩脱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有真心实意保护陆宸的意思,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老侯爷杀了他,将来承爵时,陆晔还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呢。她自然乐得在一旁看戏。
纪氏也是头回见老侯爷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虽然对陆宸置外室的想法不无怨言,可毕竟不忍心见老侯爷伤到了他。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起身跪在陆宸面前,张开手臂将他挡在身后,大声道:“公爹。老爷有错,都是我这个做妻子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公爹要杀就先杀我吧!”
老侯爷道:“事到如今你还替他说话,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吗?”
纪氏艰难地道:“媳妇……知道。”
陆宸全身一震。
“你真知道?”老侯爷问道。
“媳妇知道,老爷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纪氏一字一字地说出,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斤之重。饶是如此,她仍是牢牢地将陆宸护在身后,双目一眨不眨地与老侯爷对视,大有想要伤害陆宸就要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的意思。
“哎!”老侯爷长叹一声,“当啷”一声将宝剑扔在地上:“你看看你媳妇,待你情深意重,你羞也不羞!今日就看在你媳妇的面上,饶你一命。”
老侯爷气呼呼地在座位上重又坐下。纪氏则是上前扶起了陆宸。陆宸一脸羞愧,低声道:“阿蘅,是我对起你。”纪氏却不看他的眼睛,他伸手去握妻子的手,纪氏也躲开了。
他还想和妻子解释几句,老侯爷已道:“把赵小娘子带上来吧。”
赵氏闻声而至,后面跟着一位一身素色衣裙,袅袅婷婷而来的年轻女子,真真是如同扶风弱柳一般我见犹怜,不是赵蕙兰是谁。
赵氏脸上带着笑:“二伯母,我帮您把赵姑娘带来了。”
纪氏涵养再好,这时候也忍不住讥刺:“三婶婶不愧是侯府嫡女,大家子出身。我倒是想问问三婶婶,你这样肆无忌惮插手哥哥嫂嫂房中之事,到底是哪家的规矩?”
她问得犀利,赵氏却丝毫不恼,反而大笑道:“哟,二伯母这是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按我的本意也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之所以插手,实在是赵姑娘身份非同一般,此事牵涉到整个侯府的声誉和在朝中的地位,为的是不让京中的百姓和所有读书人戳咱们家的脊梁骨!”
“狡辩。”纪氏冷哼一声,并不相信。
却不料此时老侯爷开口道:“老二媳妇你先别忙着生气,老三媳妇说得没有错。”他转头看着赵蕙兰道:“你自己说说吧,你爹是谁?”
赵蕙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老侯爷和老太太各磕了三个头,低声道:“罪臣之女赵蕙兰,拜见老侯爷,老太太。”
又给纪氏磕头道:“见过二太太。”
纪氏侧身让开,冷笑道:“我可受不起这个!”
赵蕙兰尴尬万端。
赵氏适时圆场道:“赵姑娘,你只管回答老侯爷的话便了。”
赵蕙兰这才道:“我的父亲赵申,是前一任的澶州知府!”
“什么?你你竟然是赵申的女儿?”纪氏像是一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那赵申本身才具也就平平,奈何却有几分气节。当时他得罪了秉笔太监夏松,被夏松诬害,投入东厂大牢,百般用刑却不肯供出同僚,最后被折磨致死。士子和百姓最恨阉人,因此赵申在士林及民间获得了崇高的声望。
难怪三太太会说她救下赵蕙兰是为了“不让京中的百姓和所有读书人戳咱们家的脊梁骨”。
纪氏自己就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知道读书人最在乎名声骨气。长兴侯府虽然兴旺,却也背负不起迫害赵申女儿的罪名。
赵蕙兰有那样一个名闻士林的爹,又是已经死翘翘的,若是真的进了二房的门,不管纪氏待她如何,旁人先就同情她几分。她这个主母还怎么当?
不但是二房,就连整个长兴侯府以后都得给她几分脸面!
纪氏想明白了这些,难怪情绪那般激动。
老太爷长叹了一声,道:“老二媳妇,你现在也该明白咱们的难处了。千不该万不该,老二他就不该招惹赵家小娘子。”这赵蕙兰简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沾上了没什么好处,甩又甩不脱。
赵氏见纪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万分畅快,“我问过赵姑娘了,二伯和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该当如何,还要二位老人家定夺。”
纪氏虽然对陆宸和赵蕙兰的关系有所猜测,可是听得赵氏这般说,仍感到痛彻心扉,她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指着陆宸道:“三婶婶说的,可是真的?”
陆宸羞愧无比地垂下头,讷讷道:“阿蘅,是我对不住你!大错已经铸成,我无话可说!”
老侯爷怒不可遏:“孽障,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赵大人可才死了不到三年啊!”赵蕙兰作为赵申的女儿,按制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也就是说,如今赵蕙兰还在孝期。
赵氏假作震惊地用帕子掩住了口唇。
按照大齐的法律,守孝期间与人通奸称“居丧奸”,要被处以绞刑。也就是说若是将这件事捅出去,陆宸的姘头难逃一死。而陆宸身为士子,将会彻底失去进阶的机会,秀才考举人,是需要当地官府开具“保证书”,以确保士子的品格。此事一旦传出去,陆宸的名声算是全完了。到时候谁还敢给他开具“保证书”,陆宸想在仕途上有所进益,那是休想了。
老太太也吃了一惊,惊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侯爷想了想,最终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吩咐道:“去青峰苑看一看,老大下衙了没有,若是下衙了,叫他赶快到睦元堂来一趟。”他虽然不喜欢陆瀚,却知道他对律法了如指掌,这种情况之下,请陆瀚前来商量是最稳妥的。
陆瀚已经下了衙,听小厮简单一说睦元堂的局势,当即便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