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院中设有一亭,亭名邀月,亭中铺着香席,亭外纱幔纷飞,欢喜此时便倚靠着阑干,青丝尽泻,脸上已是桃花浮动了,手中拿着酒壶酒杯,自饮自酌,畅快不已。樊美娘在对面坐了,比欢喜更来得疏放,对着酒嘴豪饮,俨然有千杯不醉的气魄。
“青梅煮酒,人生乐事,畅快,畅快。”
樊美娘一双美目迷离,往欢喜旁边的香席上坐了,抚着欢喜一头的青丝,笑道:“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时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欢喜侧过脸,看着她,道:“都仲夏了,哪里还是什么残春,姐姐喝酒喝糊涂了。”
樊美娘听了立时便回道:“我可是为了后面几句,如今你青丝尽泻,用着正好,世间男子若是瞧见你现在醉酒的模样,必定也是要拼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的了。”
两人大笑了一回,回过神来,才惊觉酒壶已是空空,欢喜见无酒,心中虽是扫兴,方才酣畅淋漓了一场,也已够了,便道:“罢了,青梅酒喝多了也上头的紧,等会子我回去了,又是浑身的酒气,非得把先生气出病来不可。”
樊美娘却是不依,伸手招来了廊上守着的小丫头,“快叫你翠烟姐姐再多备些青梅酒过来,顺道也捎些吃食过啦下酒,总喝酒也无味的紧。”
“你前前后后都到我这半月
有余了,哪回不是喝上许多好酒才回,怎么就没听你有半句闲话,这会子便又推推拖拖的了,好容易咱们两个今儿喝翠烟新制的青梅酒,心里畅快,人生得意须尽欢,可不许扫兴。”
翠烟急急忙忙的备了好些东西上来,两个丫头托着装了各色糕点、水果的碟,翠烟则是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小心翼翼的将酒放下了,一打量,便见着亭里的两人均是东倒西歪的模样,便出言嗔怪道:“足足好几坛的青梅酒,如今可就只剩了这一坛,若再喝没了,我可再变不出来另一坛了。奴婢之前还想着姑娘你酒兴大,想着便多酿了些,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多的酒也架不住你们二位这样胡吃海喝的。”
樊美娘见了酒,忙揭了红绸布包子,闻着清酸之位,便已是急不可耐,不及翠烟拿来舀酒的竹筒过来,已经用手抱着酒坛倒了酒出来。
“翠烟这个小蹄子,年纪轻轻的,却同府里的老妈子一般,老是罗唣个没完。”
欢喜一把扯了翠烟坐下,满了酒杯,递给了她,笑道:“也亏得你拘着她,不然姐姐不知道要疯魔成什么样子呢。不过今日既然宾主尽欢,不如你也松懈一番,喝上几杯罢,不然你辛苦了一遭,酿了这样的好酒,可就让我们两个全喝光了。”
三人乘兴,推杯换盏,连翠烟都放开了,无话不谈起来。外面本是晴朗一片,突然间就大
雨滂沱起来,打在园中芭蕉叶上,如同玉落珠盘一般。
正喝在兴头上,便有小丫鬟过来,“姑娘,皇上他正往这边过来了。”
霎时间,翠烟的酒劲一下便醒了过来,立即起身整了整衣裙,慌里慌张的将樊美娘从席上扯了起来,看她仍是懵懂的样子,便忙唤了丫鬟过来,替樊美娘整装。
又扶起欢喜,急忙叫人让送她从后门出去,“欢喜姑娘,今儿不大方便了,翠烟送你回去罢。”
一番忙乱之下,元帝已经踏着大步过来了,明黄的九龙升腾龙袍逼近,双手收在背后,面上全是帝王的威严。樊美娘折腾了一回,酒也清醒了,跪在地上,道:“美娘见过皇上。”
元帝大步过去,将樊美娘扶了起来,瞥到她面上绯红一片,呼吸之间仍余有青梅酒的清香之气。
“方才一阵好雨,朕想着美娘的蔷薇院里的几株芭蕉,每回雨打芭蕉听得都叫人入神,立时便往你这儿来了。朕倒不知,美娘你一人浮生偷闲,竟然喝起酒来了,如何,朕可有幸能同美娘你饮上一杯?”
樊美娘心中一阵波澜,面上还是带着千娇百媚的笑,道:“翠烟才拿了一坛青梅酒出来,邀月亭里各色吃食也具备,不如美娘便陪皇上听一听这风雨之声罢。”
欢喜被小丫头扶着,自后门跌跌撞撞的出了蔷薇院,小丫头手里的油纸伞被雨打的东倒西歪,冷雨一浇,眼神才清明起来
。瞧见有人站在风雨之中,连伞都未打一把,头发衣服都黏作了一块,他脸上却是不为所动一般。有小厮自府中出来,替他撑伞,雨朦朦胧胧的一片,端其动作,应当是在劝说罢。
欢喜还欲再看,便被小丫头推到了马车里,随着一路颠簸,身子也愈发疲软,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十一皇子,快回罢,皇上今儿过来了,若是叫底下人瞧见了,指不定又是一场大祸呢。”
云清笑了一声,问道:“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你主子吩咐你说的?”
小厮回道:“姑娘现在正陪皇上饮酒呢,哪里能吩咐奴才,奴才是看这雨又急又促,担心皇子身子扛不住,您先请回罢。”
云清抬头望着院墙,笃定道:“既然不是她的话,我都是听不进去的,你先回罢,我就在这里站着,不来也不去。”
小厮听了,一时也是无言,叹了一声,只好将油纸伞给他,自己便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