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跟你同为苦命的女人呢,还是相信那个多次伸来手掌,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男人呢?我到底该怎样抉择?一面之词,有时候,到底是不是确凿的证据?
曹丕笑起来的时候是多么纯粹,跟曹植的笑没有分别。酒宴上、剑台上,都是他洒脱恣意的身影……曹丕即便再心狠,如今也还是弱冠青年,总该对我,对别人,有那么一些些真心的吧?否则,我该怎么面对这段跟他学武练剑的少年时光?
今日过后,我会对曹丕此人心灰意冷吗?
我不知道,真真假假,真的分不清了。
我有意和任霜保持了距离,可她却向我走来,抚摸着我的后背。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子建,不是子桓。”
冷不防一句,原本该让我忐忑心惊,可我只是红着眼回头与任霜两两对视。
“闺阁外之事我是不如你,也看不清他们兄弟二人今后的关系,可我懂子桓的心,一旦某人对他有利用价值,绝不会拱手相让,好妹妹,你留在曹府,跟我一样对公子日久生情,迟早会出事的啊。”
“二嫂的意思,是劝我不要再对子建有非分之想?”
“对。”
“可子建跟那个人不一样。”
“可他们都是曹司空的嫡子,本质上并无多大差别,这跟品性并无关系。”
“是银姊姊的意思。”
“不,是我自己来的。不过阿银确实不喜欢你。当日,你如何都不肯招供,我这才知你与寻常姑娘不同。今日来,是为致歉,更是好心提醒。”
“……”
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些天一直都是我在暗暗怜悯任霜,如今她却说同情我的话来,且让我无言以对,不得不直面自己心中对曹植那份可笑的感情。
“喜欢就等同于爱么?”我朗声大笑,“二嫂,实话告诉你吧,我对子建的喜欢确实无法自拔,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恋上他了,就非他不可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心没肺得很,根本不是痴情的种!我不承认,我可以抵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拿得起放得下,我要做的,是独立自主,是为自己而活!我要干的,是跟男儿一般,叱咤风云的大业!你且放心吧,我会知道分寸的,谁都利用不了我,谁都不能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谁都不能操控和左右我的人生!”
我大踏步走向前庭方向,就要离开这个阴暗荒芜的后园。这次轮到任霜在身后说话了。
“你会承认的,你骗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
…………
天已黑,我便留任霜在蕙兰院用了晚膳。饭后,侍婢端上盛有新摘梅子的果盘,以及米酒佳酿。树下生风,姑嫂二人,乘着月光,就这么在石案前两两对坐,闲谈闺阁之事,好不惬意自在。
酒过三盏,两人都已有微微醉意。
对着风吹落叶的梅子树,我愁情似海涌,忍不住眯着眼念起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任霜忽然也伤感地接着念下去。
我惊异道:“二嫂,你也读《诗》吗?”
“我哪里爱读那些?”任霜笑了笑,“仅此一,还有你二哥写的乐府诗。”
“二嫂,你最喜欢什么花呢?你看我这蕙兰那么多花卉,你尽可带些回去,每日养在窗棂前,也是极好的。”
“合欢,我喜欢合欢。”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二嫂,缨儿还是送你一些萱草吧。合欢树开得太过炽烈,蕙兰院受不住,我还是喜欢平和清淡些的草木呢。”
“秋霜易逝,红颜易老。花无千日荣,傻妹妹,这世上哪种花儿,不会凋谢呢?”
我伏在冰凉的石案上,任凭酒醉脸红到耳根,不知不觉便背起了李白的诗。当初上文学史课上读来铭心刻骨的乐府诗,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还记忆犹新:
高楼入青天,下有白玉堂。
明月看欲堕,当窗悬清光。
遥夜一美人,罗衣沾秋霜。
含情弄柔瑟,弹作陌上桑。
弦声何激烈,风卷绕飞梁。
行人皆踯躅,栖鸟起回翔。
但写妾意苦,莫辞此曲伤。
愿逢同心者,飞作紫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