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不是要害大郎才不发兵救援,但实在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重重说了两声“天命难违”,顾昔潮蓦地转身,俊面威严,漆黑冰冷的黑眸里波澜翻涌,一字字道:
“四叔,你若当时肯发兵,大哥和沈氏父子就不会战死,云州也不会陷落敌手整整十年。”
他和她,也本来不是仇敌,更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顾昔潮负手而立,闭了闭眼,任由漫天纸钱落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凝结成冰:
“一句天命难违,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他冷眼看着脚底挣扎的血亲,甩开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还是到了九泉之下,亲自与死去的兄弟们谢罪吧。”
顾单钧忽地嗤嗤笑了起来,身躯痉挛,咳了一声,唇边血花涌出。
流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亲历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死绝了,死在了云州,或是后来被顾昔潮杀得挫骨扬灰……
要么,没死的,就是变成了他和顾昔潮这样的恶鬼。
“九郎,你以为杀光我们就是在赎罪?”他眼神阴冷,指尖死死戳着顾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我们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这辈子也永远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个人……你就是只恶鬼!”
字字刺心。可顾昔潮的面容却始终平静而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此话说得也不错。因为顾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来的,本来就是只无法瞑目的恶鬼。
寒风里,顾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实意地道:
“罪人也好,恶鬼也罢。待我此生事毕,自会下到地狱,届时,于顾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词。”
顾单钧在地上如同蛆虫在地上扭曲着,呕血不止。
身旁的亲卫尝试救治多时,无力回天,只对顾昔潮摇了摇头:
“将军,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像是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看似还活着,只不过承受无妄痛楚,其实、其实人早就……”
“这、这到底是什么杀人之法?”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见惯生死的军士们都心惊不已。
顾昔潮看着底下痛苦的顾四叔,手指攥入掌心。
是“尸人”。
顾名思义,是一种刑罚,犯人看似还是活人,其实早就是一具尸体。与尸体不同的是,那人还有痛感,最后只能鲜血流尽,绝望地慢慢死去。
这样残忍的手法,他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当年,顾家的陇山卫从云州归来,军中没有去驰援沈氏而活下来的人,一个一个都莫名获罪,抓入大牢,最后,都以“尸人”之法处决了。
唯有那个死了十年的人,才会对顾家人有如此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