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重一点的人,身体每时每刻都会提醒他们,你是病人,你要注意,但这种提醒又会令人失去希望。
常年吃药的人怎么会不损伤肝肾,年轻的时候不显,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延展到一生的维度,二十年,三十年,你的身体经受得住终身服药么?
很多人就在半路上走丢了。
赵琪就是明显的例子。
她的腺体发育过快,小时候不明显,十六岁初露端倪,却因为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受不了病人的日常起居。
十六岁的小姑娘爱吃甜食没什么不好,可坏就坏在她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食物、充分满足食欲的权利,但她却远远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而另外的例子,自杀的oga,则是自己交友不慎,多次标记、多次清洗,加上运气不好,腺体割除后引发并发症,生理性严重抑郁,酿成悲剧。
华榆学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临床这些年,见过的例子数不胜数,怎么会不理解卫音现在的状态?
往浅里说,卫音只不过想做一个不麻烦别人的正常人,这完全基于她纯善温柔的本性,不想欠华榆的钱,便上门伺候她还债,恪守保姆的本分,你对她的好她都会记在心里,所以卫音不愿意花费太多精力在照顾自己上面,那样会显得她金贵、矫情,这两种东西是她在社会里刨食求存最不能要的。
往深里说,卫音十七岁就没了母亲,世界上有很多种母亲,有好有坏,有恩有仇,但对卫音来说,母亲是慈母,是她的依恋和港湾,是她十七年的挚爱,以往都是母亲照顾她的病,提醒她吃饭穿衣、定期检查,母亲走后,她只能一个人迟钝地、缓慢地将这些事情接过来。
照顾好自己,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不是难在“照顾”二字上,而是想起以后没有母亲了,这些事情只能她一个人去做,以往一句“妈妈我头疼”就能投进母亲怀里撒娇,再也不用管后面的事情,有人会给你喂药,做你爱吃的东西,嘘寒问暖,可以后这一切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前后对比,失去母亲的悲伤融入她生活各种细节里,实在很难令人提振精神。
这些华榆都明白,比卫音还要明白,所以华榆很心疼,也很难过。
但所有加在一起,都不是卫音任由自己生病的理由。
她既然萎靡不振、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华榆就得给她一剂猛药。
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她怕了,就会上心。
卫音受到严重惊讶,被华榆带回办公室后,还处于恍惚状态。
华榆并不想把她吓成这样,但明显只有这样,卫音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华榆,华榆……”卫音一路抓紧华榆的衣服,下巴几乎要缩到锁骨,死死贴在华榆身后。
她就像一个受惊后疯狂挣扎的小猫,又因太过恐惧,连喊都喊不出来,只想找个安全的角落缩起来。
华榆反手摸了一把她的手臂,把人拽到身前,抚摸她的后背,用顺毛的动作轻声说:“深呼吸,跟着我做,呼、吸。”
卫音全身都在不明显的颤抖,跟做好几次才把情绪调整过来。
“别怕,你现在是安全的。”华榆的声音和缓清亮,一下一下贴在卫音耳边安慰。
卫音吸了吸鼻子,抬起发红的眼睛,小声说:“我好了。”
华榆捏着卫音的手腕,探查她的脉搏,确认她真的冷静下来。
“我去趟病房,”华榆把她推进办公室,按进沙发,给她塞了一杯热水,弯下腰轻声说,“你在这里,隔一会儿喝口水,什么都不要想,把这杯水喝光。”
卫音就像说一句动一下的木偶,华榆说什么她做什么,按照她的要求,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渐渐的,那股恐惧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威力。
水喝完了,卫音捧着杯子发呆,心里又委屈又觉得茫然。
华医生怎么这样,太冷,也太狠,和她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预料,当时自己要跟她回家,她也是那样的眼神。
深邃,冷淡,不起一丝波澜。
这就是华医生的本性么。
可卫音还是能从华榆这剂猛药里,咂摸到丝丝缕缕的安全感。
这都是为了她。
她已经没了老妈,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教,华医生这算是在……管教她么。
很多人都说卫音温顺、听话,乖巧又懂事,但她自己不觉得,她总认为自己不够活泼,不够熨帖,迟钝木讷。
华榆也是这样看自己的么。
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像是一团乱麻,找不到源头那条线,也没办法梳理个先来后到、逻辑清晰,卫音干脆泄了气,不再胡思乱想。
总归,华医生是不会害她的。
过一会儿,华榆拿了一堆缴费单过来,推门对她招手:“来,做检查。”
卫音二话不说跟上去。
华榆带她做了腺体成套检查,等待检查过程中,卫音回到房间,钻到沙发上,用外套把自己裹起来。
“华医生,”卫音声如蚊吶,带着不爽快,“你对所有的病人,都这样教育么。”
华榆正在刷新检查页面,头也不抬道:“有意见?”
卫音小声:“不敢。”
华榆轻笑一声,卫音的情绪已经自我恢复了,刚才做检查的时候也没再害怕,华榆便恢复了以往的沟通模式。
“对别的病人,我会劝他们转院,”华榆轻淡的声音响起,专业理智,好似不近人情,“只要不是我的病人,怎么作都不关我的事。”
卫音愣头愣脑“哦”了一声,幸亏她被华医生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