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拦住了青青,司时久还是心有不安,当青青给他拆开布条重新上药包扎时,下手重了几分,疼得他差点咬碎后牙,却也不敢喊出声来,硬生生忍得疼出一头冷汗。
“哼!”青青看出他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不但没放轻,反倒加重了几分,没好气地说道:“知道疼,还敢拿自己的伤来做势?早若知道你不在乎这张脸,我就该让它烂下去是!”
“姑娘就饶了我吧!”司时久苦着脸,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拦不住姑娘,少主回来,少不得还要罚我,到时候命都没了,还要脸作甚……哎呦!轻点轻点!”
“你都不要脸了,我干嘛还要轻点?”青青干脆将他整个脑袋都包裹起来,只露着眼耳口鼻,方才罢手。
等她走了,司时久对着铜镜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还不敢随便拆了,免得她恼火起来,还不知会再弄出什么手段来折腾他。
好在青青收拾了他一番后,发泄了心中怒火,倒也不再为难他,让人给他重新送了饭菜来,便去探望魏芜娘。
这几日来,她每日除了处理家务,运功替孔鲤维护心脉之外,便是与魏芜娘作伴说话。魏芜娘出于对韩薇赵戬夫妇的愧疚,也是一直无儿女相伴,如今见了青青,便如同自家儿女一般,知道她自幼便在山中牧羊打猎,方才撑起这个家,听得她格外心疼,更是用心给她讲解这世家女子必修的礼仪交际和管家之道。
青青本就聪颖过人,悟性了得,若非如此,也无法习得上乘剑术,只是自幼失父,母亲又体弱多病,无法维持生计,她小小年纪便要扛起养家之责,在山中跑惯,又要独自买卖猎物和粮食,独立惯了,便不愿受那些礼仪规矩束缚,哪怕韩薇硬逼着她学,她也转头就丢,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过。
对她而言,那时候最重要的是能吃饱穿暖,赚到钱给阿娘补身,那些什么规矩,当不得吃喝,换不来温饱,反倒束手束脚,若照着去做,她们母女只有空守着规矩饿死的份。
而如今她知道自己为何而学,有了目标,便能听得进魏芜娘的教导,这些口头上的规矩,再苦再难,也难不过她初学剑术时所受的苦累,那时她才七八岁,便能咬着牙忍下来,如今心性已定,学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魏芜娘见她如此灵透,一点便通,倒是满怀欣慰,并不强求她非要在短期内将这些东西都学会,甚至坦言说道:“你也莫要担心学得不够,寻常世家,若非有品阶爵位,觐见公候王室,也用不到那些大礼的规矩。寻常人家来往,面上过得去便可,当真关系好的,也不会挑你的礼儿,那些纯心找茬的,你若不理会,她们说得无趣,便自会消停。”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说起来,也不知小孙将军将来如何打算,若是仍要从军,以他的本事,封侯拜相亦是不难,你若能学好这些,来日帮他打理族务家事,只要得他看重,寻常人也不敢随意挑你的错处。女子出
嫁,终究以夫为天,夫荣妻贵,尤其是孙家如今就你们二人,要振兴家族,开枝散叶,难免会有联姻纳妾之事,无论如何,你先入门为妻,需胸怀开阔,切不可再任性而为……”
青青听得有些郁气,忍不住问道:“什么是联姻纳妾?难道他还会再娶?”
魏芜娘一怔,想起她的爹娘虽英年早逝,却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二心,她自然不懂那些世家子弟的婚嫁之俗,只得耐心地解释道:“孙家本就人丁单薄,又是将门世家,若要维系传承,必要多生子嗣。便如你曾祖赵武,当年赵氏满门遭劫,仅剩他一人被调换逃生,后来若非与韩、魏等家族联姻,借助几家之力,又怎能重振赵氏?赵氏历代子孙,娶妻之时,都是一妻二媵,至于妾侍之流则不计其数,在短短四代之内,族人逾百,姻亲无数,方能在晋国站稳世家之列,如今更是执政正卿。孙家虽不及赵氏,但若他要重振家声,难免也会借助外力……”
“不必!”青青果断地接口说道:“他若上阵杀敌,我自会助他。但要想靠什么联姻嫁娶来求官拜将,那便不配为我夫君,我又何必忍他?”
魏芜娘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可……可这礼法之中,本……本就如此……这……这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之事,岂能容你任性?再说,你……你若不忍,又能如何?”
青青反问道:“阿爹也只有我一个女儿,也不曾为了传宗接代去纳妾啊!更何况,若无子嗣,就算纳妾,能保证一定会生?”她差点脱口就说出孔鲤那妾侍的事来,到了嘴边,念及她腹中孩儿,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可眼神之中,仍是流露出不屑之色来。
魏芜娘何等精明,她只开了个头,便知她说的是自己,不由苦笑起来。她嫁入孔府十几年,本就是继室,为了自己的贤良之名,非但留下了先前孔夫人带来的媵妾,后来还陆陆续续替他纳了几房妾侍,可就算如此孤心苦诣,依然膝下无子,直到如今他人都去了,方给她留下这个不知男女的遗腹子,开枝散叶,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可是……”
“夫人放心,我的事,我自会处置。”青青十分认真地望着她,说道:“该我学的,我会学。我会努力做好我应做之事,但他若三心二意,我宁可下堂而去,也绝不委曲求全。这是阿爹告诉我的,当初他求得阿娘,便是因为一心一意,此生不负。阿爹做得到的,必然有人能做到,他若做不到,便不配做我夫君。”
她说得掷地有声,魏芜娘却听得出了神,喃喃地说道:“一心一意,此生不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当年甚为不解,中行氏乃是晋国第一世家,韩薇又是自幼定亲,一个是大族嫡子,青梅竹马,一个是小族庶子,不过数面之缘,赵戬自小就被送去学艺,学得又是下等的打铁铸剑之术,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若论风流儒雅,人才家世,比之中行氏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偏偏韩薇就选了样样皆不如人的赵戬,甚至不惜为他背叛家
族,私奔而去。
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竟出自她那个素来规行守矩,知书识礼的表妹,当真让一众亲友都大感意外。
直到今日,她方才知道,赵戬打动韩薇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一心一意,此生不负。”
只是,他虽不曾负她,却也累得她身败名裂,有家归不得,沦落乡野之间,其中甘苦,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说到底,她未能说服青青遵守礼教规矩,反倒被她打动心弦,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伤疤,这一来,就怎么也教不下去,只好让青青自行回去休息,她要好生休养一番,才能恢复心境。
青青虽心有不甘,到底还是不忍再刺激魏芜娘,看在她是孕妇的份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区替她打理家务,然后便去探望病中的孔丘。
曾参一直守在孔丘榻前,喂药喂水,服侍得格外周到。他先前也曾服侍过重病的母亲,也懂点医理,医师的要求一听便明,加上原本就视师如父,用心之下,自是做得处处体贴,孔丘哪怕只是咳嗽一声,皱一下眉,他都能分辨出他是何处不舒服。
只是孔丘心伤独子之逝,怏怏不乐,根本未曾在意他的精心照料。
青青进去时,正好看到曾参给孔丘捏腿,医师说过,孔丘伤心过度而呕血,如今半身麻痹,起不得身,就要靠人手给他推经活血,以免血肉萎缩,治好了病也亏了身子。这几日里曾参便日日给他推拿按摩,帮助他翻身屈伸,以免久卧不起生了褥疮。
“让我来吧!”青青接过手来,动作更加熟练,按到几处穴位时,孔丘的腿都跟着抖了抖,曾参在意旁看得有些不忍,轻声说道:“轻点,老师体弱,受不住力……”
青青轻哼了一声,说道:“像你那样根本没用,要疏通经络,不吃力怎行?你去看看老师的药吧,这里有我就行!”
“你……”曾参被她顶得无语,本欲争辩,却对上孔丘的眼神,看到老师轻轻摇了摇头,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转身出去看药熬得如何。
房中只剩下了孔丘和青青两人,青青低着头,认真地给他推脉活血,她先前曾得过扁鹊指点,认穴之准,远非曾参可比,加上她贯注内力于他的经脉之中,帮助他疏通经络,自然比曾参按几个时辰更为管用。
只是前日她因运功为孔鲤维护心脉消耗内力过度,导致虚脱昏迷,然而等她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内力不退反增,本原先更为凝练精粹,没几下,便让原本几乎失去感觉的孔丘,感觉到双腿一阵阵酸痛传来,一股奇异的气流从腿上传入四肢百骸,暖洋洋麻酥酥的,所过之处,让他如同浸泡在温泉之中一般,无比舒适。
“屈膝,伸直!对,就这样,抬腿,伸——屈——”
青青一边助他疏通经络,一边发号施令,孔丘竟不自觉地便按照她的话动作,一条腿抬起来一屈一伸,原本淤积的气血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散开,让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