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三月,盛无崖一有空就进山,挖了好多鲜笋和蕨菜回来。她菜田里的芫荽长成后,家里日常饮食里便多了好多香菜。冯盼弟吃不来这个,小脸皱巴巴的。冯招弟倒是能吃,觉得跟普通蔬菜没什么不同。至于荆无命,他跟盛无崖一样,对香菜有点上头。
“香菜最过瘾的吃法还是涮火锅。”盛无崖曾这么感叹“每棵香菜都留着根,一大把扔进去,焯熟了捞进碗里拌上蘸水,然后大口闷,哎呀,那滋味,爽”
这话吓得冯盼弟一愣一愣的。
两个小姑娘虽然不能习武,但营养跟上后记忆力倒是很不错,盛无崖一有空就带着她们俩识药辨药,顺便认两个字。
香菜长成后,盛无崖开始着手在菜田里种小葱。三月中旬,羊肚菌的季节正式结束,她地里的黄瓜迎来了第一波收获。
黄瓜最好的吃法是在井里冰过后凉拌,可以最大程度地保住维生素。切成薄片和鸡蛋炒也不错,自有一股怡人的清香。盛无崖最喜欢的吃法,是把黄瓜拍碎和蒜茸凉拌,再加点坛子里的酸笋丁代替陈醋,用来下大米粥安逸的。香椿其实也可以这么拌着吃,盛无崖喜欢泡菜拌一切,无论怎么搭配味道都不会太差。
三月下旬,后山的玉米长出了三四片叶子,到了需要间苗的时候。间苗就是疏苗,指的是拔去多余幼苗,使剩下的玉米能够获得足够的空间。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每棵植株都有充分的光照通风,大大提高玉米的产量。间苗的原则,要遵循“间密留稀、间小留大”。一句话总结,就是铲除病弱的,留下强壮的。
盛无崖在地里间苗时,荆无命也拄着拐杖坐到了田垄上。他看着女郎劳作的身影,看着那些被拔下来的幼苗,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眼中一片死寂。
女子疏完地里的玉米苗后,走到少年身边喝了两口水。之后,她觉察到不对,疑惑道“你怎么了”
少年盯着女郎手中的玉米苗,突然问“这些幼苗会怎么处理”
“喂鸡啊”盛无崖低下头,看着少年的眼睛轻轻皱眉。
年轻人没有回避她的审视,死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冷冷道“果然,没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人和玉米都一样。”
“噗嗤”盛无崖想忍的,但她实在没忍住。
说真的,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中二的言了,最好还得译成岛国语,由一个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的角色说“やはり、無駄なもは生きてはいけない”之类的台词。
想想就好羞耻哦
“咳咳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深沉,原来是在思考哲学问题啊。”盛无崖挠了挠头“谁跟你说没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啊”
“难道不是么”少年又看了女郎手里的废苗一眼。
“这不一样呀”盛无崖半蹲了下来。
“有什么不一样”少年露出了一个嗜血的冷笑“人有什么高贵的”
“人确实没有什么高贵的地方,至少一棵玉米就不会跟另一棵玉米说,没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这样的话”盛无崖直视着少年的眼睛,苦恼道“我给玉米疏苗,是因为玉米在我眼里确实是个东西,可我若是像对待玉米一样对待其他人,那不是东西的就变成我了。”
说到这里,盛无崖思忖了一会儿,又道“你这么年轻,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吧我跟你说,一个不把人当人的环境,是不能呆的;一个不把人当人的人,那是不可深交的,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要被忽悠瘸了上当受骗啊”
彼时,有风从高处吹来,远处云雾弥漫。少年抱着拐杖闷声坐在田垄上,也不知听进了那番话没有。
天气转暖后,万物复苏,冯家湾进山的人明显变多了,时不时就有人被虫蚁咬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地跑到盛无崖这里来救命。其中最严重的一例,是冯三哥的大儿子,被毒蛇咬中了脚踝,两个小小的血洞露在外面触目惊心。
冯三夫妇把人送来时,那个半大的男孩还没晕过去。盛无崖把人抬进主厅,一边绑袖子一边问“那条蛇长什么样”
男孩的伤口附近已经出现了水肿,皮下略有紫斑,疼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喊“青,青色的”
“劳烦三哥赶紧去打一桶冷泉水来”盛无崖用一根细绳绑在伤者创口的近心端,取来镊子挑出血洞里的断牙,看了毒牙两眼后肯定道“应该是竹叶青,嫂子别慌,沉下心来”
小男孩的母亲鬓凌乱,在一旁红着眼睛帮忙固定儿子的身体,不让他乱动。冯三取来冷泉后,盛无崖先是用泉水彻底冲洗了创口,然后拧开一支管状的火折子,用明火去灼烧小男孩的伤口。蛇毒说白了就是各种各样的蛋白质,蛋白质在高温灼烧下会变质,能够消解毒性。这种方法还可以用来对付蚊虫叮咬后形成的疙瘩,能够立竿见影地快止痒。
灼烤完毕后,盛无崖接下来还需挑开创口,用火罐将里面的毒血吸出来。冯三哥爱子心切,问她可不可以直接上嘴,女郎检查了一下这位父亲的口腔,见没有任何溃疡小伤,便点了点头,叮嘱道“切记,要吸一口吐一口,一会儿再用清水好好漱口”
小男孩又是被刀割又是被火烫,死命挣扎,折腾得冯家嫂子差点控制不住。矮榻上的荆无命见了,拖着瘸腿走到男孩身边,只出了一只手,便将小屁孩按得动弹不得。
在冯三忙着给儿子吸取毒血时,盛无崖抓紧时间去仓库取了半枝莲、七叶一枝花、车前草、木芙蓉等风干的药材,拐到厨房里加盐捣碎了。之后,又生火起炉,用一两龙胆草和四两白芷煎出了一副汤药。这两副药一个外敷,一个内服,双管齐下,效果拔群。注1
当天晚上,男孩就歇在了主厅,方便大夫后续观察。冯家嫂子也没回去,在儿子身边打了个地铺。盛无崖没有多余的屏风,便找来夏天用的草席挂起来,给那对母子遮出了一点私密空间。
如此一来,棘大夫的主厅便住了三个人。冯嫂子因为担心儿子,整宿没睡好;盛无崖因为忧心伤情,也时不时起夜;至于荆无命,虽然无人打扰,可黄大王却在他的胸膛上卧了一整晚。
次日,男孩的情况在烧退后便稳住了,夫妻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对着盛无崖又跪又谢,非要给她银两。
“我看病不收银子,你们知道的。”盛无崖推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