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昭示着他们等的人已然在门外。周淮屿略一斟酌,从纪洛宸处接过挎包,落座在了唯一一把椅子上。
“纪洛宸,要不我来审她吧?上次在局里是你和黄队负责录的口供,我没有参与,她对我的戒心或许会小一些。”
“也行,我就在门外,你注意看我发的消息。”
“放心吧。”
铺开画板。平顺的素描纸上此刻空无一物。周淮屿沉静地看着这片空白,他有自信,在不久之后,这里将被一张速写所替代。
哐啷,门开了,周淮屿抬眸而望。
说不清是铁链摩擦的声音更刺耳,还是铁门与墙壁的碰撞声更突然。总之,一切声响终结于柯云坐下的瞬间。犯人那头的木椅似乎更老旧些,随着女人落座。木头吱轧着发出一声呻吟,吊起了人的神经。
“柯云,你好。初次见面,你可以称呼我周长官。”周淮屿闲谈式地开始了问讯,如若不是柯云手上与脚间垂落的铁索,此情此景简直像一场轻松写意的下午茶聚会。
出人意料地,柯云在扫视过周淮屿的面庞后,慵懒地半托腮回道:“我记得你。周长官。”
两名狱警就站在她身后不足十步远的位置。镣铐加身,身负重罪,等待着柯云的将是可预见的终身牢狱生活,然而她看上去浑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对着周淮屿调情般地轻眨双眼。
“是被捕那天吗?”周淮屿微笑着配合她。
柯云的指尖缠绕着自己微卷的发,她的眼神像把小勾子,盘桓在周淮屿身上,“不对哦,是在探长局里。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探长审完我之后。我在走廊里看到他们和你说话了。周长官。你当时怎么没来审讯我呢?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多说些的。”
周淮屿轻笑一声:“那不如现在说?”
手机屏幕亮了,是纪洛宸发来了消息。
【周淮屿你别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这女人坏得很。】
随手掐灭了屏幕,周淮屿再次看向柯云,与这个危险的女人四目相会,“之前都是警方问你来答,咱们换个形式。你自己讲,这么多年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诶呀,周长官,这些我都交代过的。”柯云似是感到苦恼般轻皱眉头,她不年轻了,眼角的细纹遮盖不住,但一举一动却如少女般娇俏自然,又不失成熟女人的魅力风情。这样的她,让周淮屿想起了一个人。
“看来还是要用老方法啊。”周淮屿离开了座椅,凑近铁栅栏。半边阴影打在他清隽的脸庞上,忽而添上一抹郁色,“丁磊。”他用极轻的语调在柯云的耳边说出了这两个字。
身处冰冷的高墙之内,连聒噪的蝉鸣声都被吞没。见柯云嘴唇翕动,周淮屿将食指比在了唇间,“嘘——别着急说。”
光线穿过小窗而入,空气里的微尘飘飘沉沉,打着旋儿跌落在桌面上、纸张旁、与柯云不知不觉蜷起的指缝间。
“真是个执着的男人。”周淮屿沉静的嗓音如大提琴般流淌遍整间会见室,他的语调不夸张,柯云却渐渐为他的话语失却了最初的淡然自若。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生意是郑文德、丁磊和你三个人在做。案发后,丁磊现场被捕,郑文德藏身幕后,但为什么丁磊要将你的事儿瞒得那么死?你的安危,于他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卖掉我,势必会影响所有人。你想多了。”柯云淡淡道。从踏进这间会见室以来,她第一次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再紧盯着周淮屿。
周淮屿已经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座椅旁,他漫不经心翻动着自己的画册,在标注了“k姐”的那一张停顿,“为了你,他不惜杀死郑文德,又一路尾随陆定再下杀手。”
鸦羽般的眼睫轻垂,周淮屿轻点纸面,谈话的节奏被他彻底把控。“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丁磊有把柄在你手上,因此不得不为你做事?”
发觉对面的女人再没了把玩头发的闲心。周淮屿满意地勾起唇角,“如果丁磊真的是受你要挟被迫行动,为什么要大摇大摆去郑文德的办公室见他?他难道不应该首先保全自身吗?”
柯云久久沉默。她面无表情端坐着,彻底撤去了笑容伪装。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来说。”周淮屿的声音依然温暖柔和,然而听在柯云耳中却如恶魔的私语。“丁磊杀陆定,是因为他担心陆定在庄一心家中发现线索——指向你的线索。他将你保护得那样好。怎么会允许陆定查到关于你的蛛丝马迹。”周淮屿话只说了一半,悬而未决的念游荡在蛛丝之上,一触即坠。柯云轻声叹息,终于开口道:“他的确很执着。”
“我从未要求他为我做这些。”柯云眸光复杂,冷冷道:“是他爱错了人。”
“是啊,若不是深爱你,丁磊怎么会甘愿自己站到台前,吸引警方全部的注意力,担下所有罪名呢?”
周淮屿怜悯地看着她。“爱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刀锋所指,披荆斩棘,人们甚至愿意为它献祭自己。柯云,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一个和你同样美丽、胆大妄为的女人。”他缓缓道,“曾经我也在这间屋子和她谈过心,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她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男人在外面,她在狱里。见不着面,但他们的心连在一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柯云冷漠地反问。
“我给你说说她的故事吧。”周淮屿微微一笑,厚重的画集被往前翻,很快来到曹栋与褚英子那一页,一道血线连接起两张苍白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