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水博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但是,不管有过什么,现在他们是完完全全地结束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水隽忽然心中掠过一阵喜悦,他望着贾湘远去的身影,终于下定了决心,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贾湘走出了忠勇王府,闪入旁边一条小道,然后将一路跟踪他的水隽拖入,按在墙上,盯着他的眼睛,口气异常危险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现在不比小时候了,你再讨嫌,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扬拳示意。
水隽眼珠骨碌一转,忽然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不说请我坐下喝杯茶,反倒动手动脚起来?”
贾湘脸一红,马上放开手,说:“谁要对你动手动脚?你离得我远远地,我才求之不得呢。”
水隽挨近他,说:“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咱们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不好好地互相安慰一下,反而要恶语相加呢?”
贾湘奇怪地看他,水隽于是忍住笑说:“同一个老师的谓之同门,同一个私塾的谓之同窗,同一个情人的谓之同情兄,你我同时失恋,正是一对同情兄,你还要打我,相煎何太急啊?”
贾湘恼怒道:“谁和你同一个情人了?胡言乱语!”
水隽哂笑:“难道你不是喜欢我堂哥?”
贾湘不承认,说:“你少胡说八道了!这种事,也是拿来捉弄人的吗?什么同情兄?难不成,你喜欢水博?”
话一出口,贾湘忽然意识到问题,连忙住口。
水隽狡狯一笑:“我堂哥多得很,你怎么知道是水博?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贾湘不理他,转身欲走。
水隽急忙抓住他,说:“承认就承认嘛,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我就很诚实,喜欢就是喜欢,这种秘密的心事都向你招认了!你倒好,听完就想跑,也不安慰我一下?”
贾湘试图甩脱他的手,无奈他抓得极紧,只好说:“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再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咱俩又不熟,也安慰不了你。你另外找人当此重任吧。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过。”
水隽说:“咱俩怎么不熟?打小一起长大的,我比水博还先认识你呢,怎么你光和他好,就不理我了?我知道,我以前说过一些过分的话,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说完,水隽脸上露出极委屈的神色,配上哀怨的眼神和美丽的面孔,倒显得楚楚动人。
只是,今天遭受沉重打击的贾湘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美色,趁着水隽放松警惕,便甩开他,匆匆溜走,留下水隽在街边跺脚。
四年未曾归家的贾湘衣锦还乡,贾府上下众人无不欢欣雀跃。回家当天,先去见了祖父母。贾政和王夫人都老多了,发鬓斑白,皱纹满面。尤其是王夫人,前年不慎摔倒后一直半身不遂,如今出入都要靠人抬进抬出。王夫人看见俨然已是成人模样的贾湘跪在自己跟前,一下子就想起至今音信全无的儿子,心中又酸又痛,抚着他的头,落泪道:“我的好孙儿,若是你爹爹在这里,看见你这模样,还有这出息,心里该多高兴啊。”
贾政忍悲说道:“湘儿刚刚回家,你就说那些丧气话。如今一家团聚,正该高兴呢。”
旁边侍立的李纨等人也忙上来开导抚慰,却又转脸抹去泪水。
见众人情形,贾湘也知道当初宝玉出走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打击,即使是自己的衣锦还家也冲不淡那股子颓唐之气。
贾政慈爱看着贾湘,说:“如今兰儿和湘儿都大了,他们两哥俩一文一武,都可望成为国之栋梁。再过两年,成了家,我贾家有添了子孙,日子就会越发好起来。你们就不要再提那个不孝子了,全当他死了。”
一席话倒招得王夫人的哭声更大了,她拉住贾湘的手,呜咽着说:“我生的,我如何忘得了?这几年来,我何尝睡过一个好觉?我好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贾湘看着涕泪交流的王夫人,心中的积怨也消了大半,还能怎样?如今她也不过是个老迈的妇人,而且日日被悔恨折磨着。
只好报以一声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这里,贾母见王夫人口中唯唯,不露半点不愉之色,心里却极为不安。这个媳妇现在不爱说话,阴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想当初,贾母自己很是整治过这王氏一番的。那时她刚进门,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嫁妆丰盛,总是讥讽家境一般的大媳妇何氏。这何氏却是性格温柔和平却又实心实意地孝敬长辈,颇得贾母欢心,于是每每偏帮着何氏,或在言语上弹压王氏。王氏岂是吃得亏的?几次三番较量下来,贾母倒没说什么,儿子贾政看不下去了,训斥了好几次她还不服气,直到说她犯了七出之一的“不顺父母”,王氏才闭了嘴。此后,自知和贾母斗是鸡蛋碰石头的王氏收敛好多,至少在表面上变得孝敬柔顺起来。
何氏生下琏儿之后没过久就过世了,这时倒是多亏了王氏照料,加上王氏自己颇能生养,育有二子一女,都是人中龙凤。长子贾珠,自幼好学,饱读诗书,春闱一试,崭露头角,被贾政寄予厚望。可惜天不从人愿,正待贾珠跃跃欲试欲蟾宫折桂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伤寒夺去了他的生命。幼子贾宝玉,诞生之时因口中含着一块美玉,被人视作天赐祥瑞,加上容貌出众,贾母竟如得了活龙似的,宠爱有加。只是此子跳脱叛逆,不肯往读书做官的正道上走,倒愁怀了王夫人,日日向菩萨祷告宝玉能奋发图强,望子成龙之心不啻于三迁住所的贤德孟母。得媳如此,也该知足,贾母也就慢慢对她另眼相看了起来,将管家的重任也交付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