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香明明知道蒋赟在打工,但在电话里从不对女儿说,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蒋赟无所谓,坐在桌子前整理新书,崭新的书本还透着纸墨香,他一本本看过,在扉页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照香还在聊电话
“费钱,当然费钱吃饭,校服,砖头厚的书,什么都要交钱。”
“小崽子还不听话,淘气呦,我也是命苦,没办法怎么办还能丢了他呀”
“书总是要读的,他要是不爱读我肯定不管他,他爱读,就得供他读下去。”
“考大学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他上啊。”
“学费你甭操心,不会问你要,等把小崽的大学学费攒够了,我就去你那儿养老,再也不管他了。哎呦呦,这些年我就没享过福,一把屎一把尿,总算是把这讨债鬼给养大了。”
姑姑是亲姑姑,只是蒋赟和她算是陌生人。
他出生前姑姑就远嫁去了外省,婆家条件也不好。蒋赟小时候姑姑回来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后来,李照香去过几次女儿家,都没带蒋赟,姑姑却一次都没回过钱塘,因为娘家早就不复存在。
蒋赟觉得,姑姑大概也是怕奶奶把自己托付给她,她穷怕了。
李照香的大嗓门被蒋赟当做背景音,少年翻出书包里的助学补贴申请表,借着台灯幽暗的光线一项项填写。
他和李照香组成了一个钱塘低保家庭。
李照香早年是农民,大字儿不识一个,没交过社保,所以没有退休金,看病都要自费。
蒋赟才十五岁半,一老一小理论上唯一的收入,应该是蒋赟亲生母亲每月给的“抚养费”五百块,但这笔钱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在十几年前就没再执行。
李照香和蒋赟领了十几年的低保补助,早年每月只有几百块,现在涨到一千多,交掉房租、水电费后,连吃饭都不够。李照香就靠着捡废品卖钱贴补家用,把蒋赟拉扯长大。
蒋赟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小时候跟着奶奶捡废品,直到中考结束才在水站打工赚点钱,收入的大头给了奶奶做家庭开销,自己留了些散钱买教辅书籍,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零花钱”这个概念。
他看着表格上“父母”那一栏,捏着笔,不知道要怎么写。
从小到大,每次面对这样的表格,他都很麻木。
思忖半晌,他把那些空白格都划了道斜杠。
周日早上,章知诚开车送章翎去上声乐课。
他和妻子问过女儿的意见,高中课业紧,声乐课是否要暂停,章翎说继续上吧,要是哪天觉得太吃力,再停下也不迟。
她最喜欢唱歌,没想过往专业路线展,纯粹是兴趣爱好。高中里连音乐课都没了,要是连每周日去费老师家开开嗓的机会都失去,那生活就真的变成一潭死水。
半路上,章知诚问“翎翎,你的新班级如何昨天回家你都没怎么说,之前不是还很期待开学吗”
说到开学,章翎原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乔嘉桐,可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她的新同桌。
她懊丧地问“爸爸,你还记得暑假里,我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小卷毛吗就是在天桥边抢橙子的那个。”
“记得啊,怎么了”
章翎瘪瘪嘴“他也考上五中了,和我同班,还和我同桌。”
章知诚感到意外“这么巧”
“一点都不巧,他原本不是我同桌,硬换过来和我坐的。”章翎想了想,迟疑地问,“爸爸,你说他会不会欺负我呀”
这个问题章知诚无法回答,只能说“爸爸说不准,你可以先观察他一下。”
“我不喜欢他。”章翎耷拉着眉毛,“我们班主任问我要不要换座,我没答应,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也许人家也有优点呢他好歹也是考上重高的学生,五中分数线不算低了。”章知诚把着方向盘,安慰女儿,“翎翎你别怕,记住一点,有事情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讲,爸爸会帮你出主意的,千万不要自己受委屈。”
“嗯,我就知道章老师最好了。”有爸妈撑腰,章翎的确不害怕,又换成了乐呵呵的表情,“对了爸爸,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个救我的男生也是五中的呢,是个高二学长,这才叫巧”
章知诚恍然大悟“噢那我知道了,这小伙子肯定长得很帅。”
章翎懊恼“爸爸”
五中的管理班子对军训没有执念,只进行三天,十二个班级由教官带着,在操场上分地块练练站军姿、正步走,算是走个过场。
军训中,原本陌生的少男少女们迅熟络起来,章翎由此和几个女生成了朋友,除了前桌薛晓蓉,还有后桌的李婧,以及大大咧咧的孙妙岚。
离开教室,所有人的脸庞在大太阳底下被曝光得分明,男生们观察着女生,女生们也观察着男生,很快,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和最帅气的男生便脱颖而出。
那个被邓芳要求改扎马尾辫的女生叫许清怡,名字就很小清新,人也长得甜美可爱,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嘴,皮肤白得光。
小男生们看着她的眼神都很荡漾。
连着女生们私底下都承认,哪怕扎起马尾,露出整个脑门儿,许清怡依旧是最亮眼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