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江一惊,急忙跟着四下环顾起来。
他倒是隐隐约约记得被扯入阵时,陶长老似乎发现了什么,朝舟子颜出剑了,此时没看到陶长老并不意外。但就像左月生数的一样,他、左月生、陆净、叶仓还有不渡和尚,一行五人,全聚集在鱬城夜市的潘街上。
独独少了个仇薄灯!
“贫僧想……”不渡和尚幽幽地开口,“这杀阵,似乎是冲着仇施主去的。”
“真的假的?秃驴,你可莫要开玩笑,”左月生一下子跳了起来,“我靠!我还以为他是因为仇薄灯把剑借给他,所以特地放仇大少爷一马的!到头来居然是专门等着要杀仇大少爷的?这也忒没心没肺了吧?”
口上这么说着,左月生下意识回头看了陆净一眼。
两人一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压不住的惊慌和担忧。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他们可是清楚仇薄灯一身业障的事。眼下一听舟子颜煞费苦心地要杀仇薄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方面去,心说别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舟子颜知道仇薄灯是个“邪祟”,所以一心想要除魔正道吧?
不然舟子颜和仇薄灯无冤无仇的,怎么早早地就等着杀他?
“这怎么办?”陆净慌里慌张地问,“仇薄灯修为那么低,我们得快点找到他。”
“恐怕没那么好找,”不渡和尚摇摇头,“贫僧不才,略通些阵术,舟城祝设的这阵,不止一重幻境。他以圜坛为阵基,圜坛三重,幻阵应该也有三重。依贫僧之见,贫僧与几位施主应该是在最外层的幻阵,陶长老则在中层,至于仇施主……大概是在最深一重幻阵里。”
“你们看!”
叶仓四下张望,不死心地想找到仇薄灯,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街道两侧的异样。
“他们脸上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看去。
潘街原本静止不动像被定格在某一刻,整条街的人都像刚从瓦匠搅拌好的浆里捞出来一样,灰扑扑的。但此时,灰浆泥人的眼角渐渐地出现了一点红色,红色迅速生长,转瞬间变成了一小片鱼鳞。
“命鳞。”不渡和尚低声道。
命鳞出现后,寂静定格的街忽然又变得人声鼎沸。
“新折小枝花,罗帛脱蜡像生花——像生花嗳!”
“冠梳儿卖也!冠梳儿卖也!……胡家嬷嬷亲造,手打穿珠也!圆润润一点朗月,明晃晃一弯弦钩,金澄澄一眼招,亮灼灼两穗飘!玉沉沉好个钗头……”
“削刀磨剪!阿有难哉!”
“……”
市井的叫卖声再次从四面八方袭来,但被叫卖声包围的左月生等人却不再觉得这些声音绵软温柔如唱歌!街道上,货郎小贩,伙计掌柜,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全都扭过头,齐齐地盯着他们,眼睛漆黑,令人如坠冰窟!
“我觉得……”陆净声如蚊吶,“比起我们杀进最深重的幻阵去救仇大少爷,还是仇大少爷提剑杀出来救我们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放你娘的狗屁,”左月生蠕动嘴唇,“你丫忘了,仇大少爷的剑被在姓舟的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拿了。”
说话间,左月生后退了一步,撞上娄江。娄江又撞上叶仓,叶仓又撞上不渡和尚……
几个人聚拢成一圈,握紧刀剑。
磨刀匠率先扑出,紧接着,整条街的人都涌了过来。
血花飞溅而出。
……………………
嘀嗒嘀嗒。
雨落到水银般的湖面,泛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
圜坛还是那个圜坛,湖还是那片湖,湖里依旧亭亭地立着无数荷叶般的青瓷碟,碟上的红烛依旧燃烧着,水纹漾漾,火光盈盈。但棂门下没有祝师也没有祝女,圜坛上没有陶长老也没有舟子颜,水亭中也没有左月生等人。
这里安安静静,无风无潮。
雨绵绵不绝,从天而降,将最高处的石台笼罩其中。
一身白衣的少年,十指交叉,躺在石台上。
他穿红衣时飞扬跋扈,眉眼尽是矜骄,但眼下身着白衣静静沉睡却显得格外地秀美沉静。细细的雨珠沾在他垂着的眼睫上,凝如晨露后滴落滚过眼角的绯鳞朱泪。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茫然地睁开眼。
“……我,是谁?”
似梦非梦转头空
雨落进少年的眼睛,渐渐地,刚醒时的茫然不见了。他无声地凝望了许久天空,觉得这个场景依稀有些熟悉……就像已然不是第一次在长梦后醒来,在无人之处低声问自己是谁,而四周空空,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没人告诉他也没关系。
他翻身坐起,双手撑在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圜坛周围的粼粼水光。
“赵、钱、孙、李、周……”他把圜坛周围一圈的青瓷灯盏挨个地数过去,宛如小时候孩子们采了一捧花后,挨个数花瓣,由最后一片来决定某件事的答案,“……伊、宫、宁……仇。”
“好了。”
他满意地停下来。
“我姓仇。”
“你还差了二十六盏没数呢,”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离圜坛不远水亭的立柱阴影里浮现出道修长的身影,“按这么算,你该姓怀才对。”
“我没打算按一圈的盏数来啊,”少年温和地解释,“数数这种事,数到自己喜欢的,就可以停下了。你不懂么?”
他合眼深眠时恬然安静,匍一睁眼,就算一身白衣,言辞恳切,也透着点邪气……如果小时候,他真的也用过数花瓣奇偶的方式来决定做不做某件事,那到最后他一定会面不改色地把多出来的那一片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