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若他当真忌惮她,那方才又何必救她?就算她被疯马重伤,也是因为遇刺的缘故,卫凛自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这般浅显的借刀杀人他不会想不到。
那所谓毒丸,多半是在唬她。
想了片刻,猜测越发坚定,沈妙舟决定直接发问:“夫君既出手救我,那昨夜的毒丸……可是在唬我?”
身后沉默一霎。
片刻后,卫凛平静道:“我说过,只要你安分,便不会为难于你。”
沈妙舟了然。
这便是默认了。像卫凛这等聪明人,自然清楚经过方才那一遭,此刻再隐瞒也没甚意义。
所以或许……卫凛与外界传言的,并不全然一致,也没有那般视人命如草芥。
她忍不住仰起脸去看他。
卫凛的身量很高,沈妙舟几乎是整个人偎在他的胸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他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
再向上,是那双形状极俊的凤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相书上看过,生这种眼睛的人,往往命格极贵,但性偏执,易生魔障,故而一生多坎坷。
可卫凛的眉眼间却尽是淡漠凉薄,让她不禁去想,这世间,可有什么能让他心生偏执?
“在看什么?”卫凛的声音突然响起,寒凉似冷风。
之前误以为他给自己投毒而生出的郁气散了大半,沈妙舟打定了主意要粘上卫凛,于是一双杏眸亮晶晶地望住他,哄人的鬼话信手拈来:“自然是看夫君好看呀!”
卫凛明显被噎了一下,停顿片刻,冷嗤一声,不再答话。
沈妙舟在心里直乐,倒是没想到,卫凛的面皮还有那么一点薄。
回到卫府,已近亥时。
沈妙舟本想借着报恩的名头,毛遂自荐去给卫凛包扎伤口,但低头看看自己,形容简直太狼狈,发髻散乱了大半,身上到处是脏污和血迹,决定还是先回主屋梳洗。
卫凛径直去了书房,长廷已按着老规矩,打来一盆冷水。
卫凛卸下护腕,挽起袖子,将手泡入盆中,动作间露出右手掌心一道深且长的狰狞血痕。
管事荣伯进屋送药,正瞧见这景象,顿时一惊,搁下药箱就要上前,“公子!您这伤处可沾不得水啊……”
长廷立马抬手拦住,朝他摇了摇头。荣伯身体一僵,钉在原地。长廷又拉着他的衣袖,与他一道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留卫凛一人在内。
出了门,荣伯看一眼屋内,转头忧心道:“公子今日……”
长廷唇角紧抿,半晌,闷声道:“杀了两个。”
荣伯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颤巍巍地转过身,又看一眼屋内,重重叹了口气。
他家公子的那双手,本该握的是书生笔,而不是杀人刀啊。
十年前,天下谁人不知惊才绝艳卫二郎,十三岁中举的俊才,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
那时他家公子与崔缜同为徐太傅的得意门生,并称大周双璧。可如今,崔缜贵为首辅长子,前程顺遂,官居国子监祭酒,名望深重,他家公子却只能弃了文墨,背上这修罗恶名。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大周怕是便会出一个十五岁的状元郎罢……
书房里,卫凛眉眼低垂,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沉默着,将那双修长劲瘦的手深深浸没在水中,一直洗到指节都发红。
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漾开,水面映照出一张破碎的俊脸,和一双晦暗幽深的眼。
卫凛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形沉凝。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用巾帕擦净手,缓缓走到桌案前,将金疮药洒在伤处,忍过一阵热辣钻心的痛意。
卫凛面色平静地缠好细布,向外淡声唤道:“来人。”
长廷应声而入:“主子。”
卫凛取下腰牌,交到他手里,吩咐道:“去调几个锦衣卫精锐密探,盯紧神机营将官的动静,尤其五品以上的,一个都不能漏。”
“是。”长廷接过腰牌,抬头问:“主子是怀疑刺客和神机营有关?”
“不止。”卫凛轻笑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吴中仁与瓦剌私通军火之事,只怕也和神机营脱不了干系。若我没看错,刺客的火铳——”
话到一半,他猝然停下,凤眸沉沉看向虚掩着的房门,冷声斥道:“何人?出来。”
长廷遽然变色,攥紧刀柄,轻步逼近。
门外,沈妙舟呼吸一滞。
她原本是想借着给卫凛包扎伤口的由头,再与卫凛多接近几分,只是方才刚想要叩门,就听见他提及吴中仁一案,便屏息停了片刻,谁知他竟敏锐到如此地步。
沈妙舟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明亮的笑意,轻叩两下门,声音清亮脆甜:“夫君,是我。”
听见声音,长廷神情微松,低头退立到一旁。
卫凛眉心轻蹙:“何事?”
沈妙舟推门进来,举起手中的食盒,杏眸弯弯,“我挂念夫君伤情,想着过来看看。夫君饿不饿?我特意带了些小食呢。”
卫凛淡扫一眼食盒,转眸看向长廷,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长廷意会,悄声退了出去,掩好房门。
书房内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