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凛睁开眼,右手掌心的伤口已经迸裂开,血迹染透层层细布。
他终究还是成了阴司鬼域里的一把杀人刀,再也做不得如玉真君子。
值房里的炭盆不知何时熄了,没有他的准许,无人敢擅自入内添炭。
他动了动发僵泛冷的身子,披好狐裘,起身走出值房。
屋外又下起了雪,乌云并不浓密,未曾遮住月亮。
长靴踩过松软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卫凛慢慢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肩头落了一层薄雪。
夜色笼罩,月色清冷,折射的雪光映照在他冷淡俊瘦的侧脸上。
很冷。
像是走在无边的旷野里,不见来路,亦不知归途。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道轻柔甜净的声音,脆生生的,将昏暗沉寂的夜色撕开一道缝隙:“夫君,我来接你下值啦!”
卫凛一怔,蓦然抬眸。
少女掀开车帘,露出一个兜着斗篷的脑袋。帽兜边缘镶了一圈长长的兔毛,随风柔柔地拂动着,将她的小脸遮住大半。
她没用脚凳,直接跳下了马车,轻快地走到卫凛身前,仰起小脸,笑着唤他。
卫凛脚下微顿。
见他肩头发顶都是落雪,沈妙舟抬起手,想要帮他拂去。
卫凛反应极快,未等靠近,便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柔软纤瘦,温热细腻。
阵阵热意从她腕间传来,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冰凉掌心。
卫凛无意识地加重了些力道,将她拉近几分,凤眸望下去,低声问:“作甚?”
“你身上沾雪了嘛,一会儿化了要受凉的。”沈妙舟无辜地眨眨眼。
卫凛静静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对望片刻,他忽地松开手,独自抬步向马车走去,嗓音清淡,淡得甚至有几分漠然,“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呢,这个时令,最容易伤寒了。”沈妙舟跟在他身后,像小鸟啾啾。
卫凛冷不防站住,转过身。
沈妙舟收势不及,鼻尖险些撞上他的胸膛,她揉了揉鼻尖,仰头不解地看向卫凛,声音有些发闷,“你干嘛呀?”
卫凛垂眸看她。
昏黄色的烛光从车帘的缝隙里钻出来,映亮她的眉眼,眼神清亮,莹澈纯稚。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卫凛淡淡移开视线,踏上马车,“无事。”
男人心,真莫测。
沈妙舟暗暗腹诽,跟在后头一道上了车。
车门合实,马车辚辚行起,她忽然嗅到一丝浅淡的血腥味,视线随即向下,落在卫凛的右手上。
果然,那处裹伤的细布已经被血染透了。
看一眼卫凛,他却像是浑然不觉,抚膝而坐,微阖着双眸,只隐隐带了几分倦意。
沈妙舟:“……”这人都不知道疼的么?
不过也好,包扎伤口这事她很在行,正好给她机会套近乎。
沈妙舟从怀里摸出一条巾帕,小手轻轻向前,试探着,搭上了卫凛的手腕,“夫君,我帮你重新包一下伤口罢?”
卫凛第一反应,便是想立时抽出手。
可或许是因为今夜实在寒凉,而她覆上来的掌心又太过温热,鬼使神差般地,那一瞬,他竟一动未动。
见他似是默许,沈妙舟轻轻牵过他的右手,搁在马车里的小几上,再将细布一圈圈解下来。
卫凛的掌心宽而瘦,手背青筋条条分明,冷淡而有力,一双手生得极好看,干净清白,就像积雪的高山。
如此秀骨,更衬得掌心那一道伤口狰狞骇人。
沈妙舟的动作很是细致,将卫凛伤口周围稍凝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而后仰起脸,轻声问:“车上有金创药么?”
卫凛默了一下,道:“桌案右侧暗格。”
沈妙舟伸手摸去,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钮结,拉开暗匣,里面放着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再拔掉红布软塞嗅了嗅,确实是伤药的味道,不过里面又另加了鬼蒟蒻,药性要比寻常的金创药烈很多。
倒是很符合锦衣卫的行事作风。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伤药洒在卫凛的掌心,“会有一点疼,别怕。”
卫凛带着点嘲意地勾了下唇角,正要讥嘲两句,原本灼痛的伤处却忽然有一霎清凉的触觉,他一怔,下意识垂眸看去。
眼前的姑娘神色专注,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轻轻对着伤口吹气,竟像哄孩子似的。
烛火摇曳,在她脸颊上笼了层柔和的暖光,干净清甜的呼吸尽数落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