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心怀不轨,蓄意接近,他也知道,她假扮身份,甚至或许和杀手楼有关系。
他全都知道。
但是不重要。
他此刻无比确定的是,他不想她死。她是谁,不重要。
至于为什么不想她死,他思虑不清,也无暇深思。
屋子里极为安静,长廷偷偷瞧着自家主子的模样,丝毫不敢出声,忽然听见卫凛唤道:“长廷。”
长廷一个激灵,立马应声:“主子。”
卫凛抬眼看向他,神色平静,“你知道,过去的一些事我已记不大清,所以想问你一桩事,十五到底是怎么死的?说得细些。”
长廷微微一愣,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但还是很快恨声答道:“十五,十五是被从渊那狗贼放干了血害死的……那狗贼不知被谁暗算,中了奇毒无药可解,眼见着就要归西了,竟然选中十五,给他喂下同样的毒,说是用他体内的逍遥散化掉毒性,再将他的血当做解药,又怕那毒拔不干净,就生生……吸干了十五的血。”
“他的毒就此解了?”
长廷迟疑了一下,“这个……属下也不清楚那狗贼后来是否服过其他的解药,这邪法属下也不曾再在楼中见过。”
卫凛默然。
与他模糊的记忆没什么太大的偏差,左右已到如此地步,或许这个法子,可以一试。
他看向榻上的人,喉结微滚。
“主子,难道您要……”长廷意识到不对,看一眼躺在榻上的沈妙舟,面色遽然一变,跪地惶急道:“不成啊主子!不成!太伤身子了,那东西每发作一次,便伤心肺一分啊!”
“不必多言,收起琉璃盏,随我回府。”卫凛果断道。
“主子!”长廷红着眼不肯应下。
卫凛心意已定,等静尘师太给沈妙舟喂下三颗清心玉露丸后,同她道谢辞别,便抱起沈妙舟回往卫府。
一路上长廷将马匹催得飞快,马蹄飞奔,溅起一片片落雪。
长廷将将勒住马匹,卫凛抱着沈妙舟迈下车辕,径直快步去到主屋,小心地将她放到榻上。
她孱弱地躺在那里,身子还在微微发抖,鬓边已被冷汗湿透。
卫凛哑声吩咐,“打盆温水来,稍后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已然隐隐发颤。
“……是。”长廷红着眼退了出去,卫凛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屋门刚刚合严,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跪到脚踏前,一手压住胸口,急促地喘息。
方才他在马车里吃下了那盏雪花酪。
果然催动逍遥散发作了。
要想彻底克化这毒,便不能用寒食散压制,唯有忍耐。
难以承受的痛意从胸口泛起,像有只钝刀在胸腔内翻搅,生生搅碎他心口血肉,很快剧痛传遍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被无数冰箭刺穿,神思渐渐昏沉着,不经意间碰到腰间金丝笼,暖意渗入指尖,他忍不住缓缓攥紧。
像是熬过了洪荒初开般漫长的辰光,周身的痛意终于渐渐消褪,卫凛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人也几近脱力。
但顾不得这些,卫凛挣扎着站起身,用牙齿撕开右手上缠裹的细布,在清水中净了手,猛一用力,快要愈合的伤口再度迸裂,鲜血一涌而出。
他颤着手捏住沈妙舟的两颊,迫她张开齿关,将冰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渡进她口中。
第26章对峙
沈妙舟似乎是疼得难受,又似乎是受不了血腥气,眉尖蹙得极紧,齿关也不愿松开,一直在和卫凛的力道相抗争。
见她推拒得厉害,卫凛一时无奈,只能稍稍松了力气,低哑道:“听话些,这是救命的药,嗯?”
不知她是真的听懂了,还是累得没有了力气,几息过后,总算渐渐乖顺下来,不再抗拒。
烛火杳杳,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喂入她口中,卫凛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怪异之感,像是在冥冥中,与她产生了某种奇异而微妙的联系。
伤处的血液逐渐凝结,却不清楚喂给她喝下的血是否够用,卫凛只能再度用力挣开。
记不清掌心的血凝了几次,榻上的人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
微微一惊,卫凛定神看去,她仍旧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不过呼吸声听着却是平稳许多。
卫凛默然片刻,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抚了下她掌心。
虽然没有平常那般温热,但比起方才在宫里,已经有回暖的迹象。
心下微松,卫凛正欲收回手,榻上的人像是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勾住他指尖,嘴唇微张,哼唧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听不大清。
没来由地,他心头一软,顿了顿,俯过身去听她的呓语。
她似乎带了点哭腔,喃喃唤着:“……哥哥,快跑……”
卫凛一怔,隐隐觉得有一丝熟悉,却又缥缈得像是错觉。
半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静静看了一会她的眉眼,声音低得仿若叹息:“你到底是谁?”
榻上的人自然不会答话,卫凛低低一哂,随意扯了块衣料包好伤处,撑着床柱,艰难地站起身子,到小几前斟了一盏茶回来给她漱口。
她似乎是有些干渴,由他扶着漱过口,又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一盏茶,没有半分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