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她才有心情坐到石阶上,同叔叔婶婶聊天。
聊的无非是这两天,她如何担心,如何地吃不饭,睡不着的,以及为人父母可怜之类的话。内容虽是乏味的很,但雪秀知道,她此时说的话,无一不是情真意切。
自然也要提到钱,说陈文刚去学校,由于还没开学,暂时没找到事做。这次带的钱也不多,病人还需要调养,还又欠着债,自己愁得眼都睁不开了。
这期间,她回头瞪了雪秀好几回。本来雪秀应该配合她,低下惭愧的头颅,可惜雪秀实在没心情。
她只是呆呆地立了一小会儿,就回家去了。
是做个忘恩负义的人把家里榨干,还是知恩图报投奔春秀打工赚钱,这二者之间,雪秀心中早做了抉择。
她对兰英并不怀着怨气,因为她充分地明白,在农村,在她家,陈爸就是天。如今天塌了,第一个被砸中的人自然是养母。
第二天上午,雪秀去了一趟镇上。
晚上,雪秀在饭桌上对父母言说,后天就开学,自己想提前去学校看看。
兰英的脸很硬,眉头紧锁着,几乎能夹死苍蝇。
水根说:“提前去看看也好,只是学费要多少,你应该还不知道。”
雪秀说等回来再拿。
一晚上,雪秀都在等着兰英。
直到临睡前,她才来。她走进房间背对着雪秀,面向着窗下堆成了山的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想好啦?还是觉着不敲出你爸的骨髓,把它吸干,不甘心是吧?”
为得怕躺床上的水根会听见,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冷冷的,透着秋的寒凉。
没有月亮的晚上,窗外透着暗黑。雪秀只能模糊地看清她单薄瘦弱的身影。
雪秀想起自己有一天,从灶筐向外看时,突然现养母脑门上几乎全是白。那一刻,她明白,养母也是在瞬间老去的。
她那粗糙的脸皮上,堆叠起了皱纹,紧闭的嘴唇固执地向下撇着,每咽下一声叹息,都要情不自禁地抻一抻她那干瘦的躯体。
此时,兰英弯下了腰,干扁的屁股向上拱着。她的手不断地掏进谷粒里,测试着谷子的干湿度。这些散堆的谷子大多只过了一个日头,别说卖,不霉不芽就算好的。
谷子虽然胡乱地收了进来,但因为暑天里常闹伏,谷子搬进搬出都没晒透,再加上近日来,一直阴雨绵绵。
雪秀想到自己走后,剩她一人,要搬晒这么多谷子,内心也心疼她。
“家里多难呀,你难道都看不见?”兰英换了嗓音说话,这是一种向人倾诉时,才会有的口吻。
“明天不过是看看去。”雪秀说。
兰英直起身,转过脸来面对着雪秀。灰暗中,雪秀看不清她的脸,她也同样看不清雪秀的脸。
“把这些谷子全卖了,也没多少钱,唉——里面都有了烧气,得赶紧晒呀,要是了芽就全完了。偏偏天气预报说,明天又是雨……”她喃喃地叨念着,转身跨出门槛去。
雪秀听到兰英大声地同水根说,谷子怕是要霉了。
水根说,大不了,明天把所有堂屋的空地全扫出来,把堆着的谷子摊平,过过风也就没事了。
随后,一声沉重的叹息,泯进夜的寂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