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果的视线在邮件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迅速答复,怕是急单,过去插画都是这样。她接着给画室发了信息说第二天会先到画室加细节,请他们给学员确认,自己出去有点事。
那个夜晚她没有上楼吃饭,爸妈给她送了一份咸菜肉丝汤年糕下来,她吃完又睡,夜半醒来刷微博,除了赞美还有刺耳的批评:
充满了模仿大师的痕迹,意境又过分含糊……
哟,画插画求认同来了。
……
叶果不算特别敏感的人,却依然忍不住扩大批评的含金量,让它们短暂覆盖了别的声音。技艺的成熟重要,审美重要,精神上的铜墙铁壁更重要。最难的还是要避免让铜墙铁壁削弱绘画者的意识和灵敏。
能平衡强大和灵敏的人不算多,黎虹是一个,或许宗跃也算一个。
叶果想到宗跃冷眼望着父亲的画面。
第二天早七点叶果就到画室,没在家吃早餐,帮二万倒完猫粮铲完屎就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个蛋一个包子。
画室这时没人,客定的肖像画放在老板的办公室里。
叶果将它拿出来,今天感觉又不同,不如画完时满意,比如一些部分太过细致,让整个画面呈现一些轻微的失衡感,她后悔那么早发微博,有些批评确实有道理,但另一些批评仍是纯粹恶意。
叶果快速调和颜料,修正了不满意的部分,开始添加高光部分,整体时间远超约定的小时数。
直到九点出头她暂时满意,就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工作群里,请他们和学员联系,她另外有事要出门。
在地铁上,收到了爸妈的信息。
叶爸:果果啊,小猫早上饭吃了吗?
叶果:老爸你要不要问问我有没有吃饭啊?
叶爸:那你吃饭了吗?
叶果:(笑哭)有什么事就说吧。
接着那头发来了一段语音:“果果啊!你妈和我说啊,说你每天早出晚归的……”然后那头断了。
叶果担心起来,怕爸妈觉得自己最近回家太晚,反对自己在画室做兼职。
正担心着,那头又发来语音:“我和你妈商量啊,小猫要不要放到二楼来啊,我们也好照顾。”
叶果松了一口气,语音回复:“不要了吧,说不定很快要送人了。”
叶爸也语音:“有人问你要了吗?”
叶果扶额,说:“爸,不说了,不说了啊,我下车了,今天有工作。”
放下手机后她松了一口气,回想二万开始茶里茶气的样子。
叶果不是没想过养宠物,但想养一只又帅又大的狗,黑色的杜宾或者拉布拉多,但她的房子太小了,养不了什么狗,养只猫都够呛。二万这种娇气的猫,住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会是更好的选择,她打算帮它在学校老师,或者在画室学员里物色一个新主人。
出了地铁,她小跑到画廊门口。今天她穿着卫衣和冲锋衣就来了,卫衣还沾着白色颜料。站在门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按门铃,一片叶子飘落到她肩膀上。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员工,又是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她把叶果迎进门,请她在一楼的休息区等候,可以自由参观。
员工走后,叶果去了对面展示厅,还是洋葱顶式的壁炉和考究的椅子,电子壁炉亮着,隐藏音箱有极轻盈清晨的鸟鸣声。
茶几上的鲜花倒是变了,换成了白色的豹纹百合,墙上的画也变了,应该是一个作者,一系列立体厚叠的花卉主体油画。
叶果走近了看,是刮刀画的。
艺术品和装饰功能作品界限很容易分辨,撇开视觉的愉悦,情感是最重要的部分,当情感重新流淌向观众时,确实能感觉到那种丰沛的能量,和材质以及技法没什么必然关系。艺术上的精美有精美的激烈,破败有破败的冲击,孤独有孤独的压迫。装饰画则更多是视觉上的浅层取悦,和艺术品比起来就像是小美人和大美人的区别。
“这个是位乌克兰画家,原来是学雕塑的,光影呈现和视觉上有很多实验作品,细分赛道里,他是公认一流的。”
宗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天一身黑色的运动款,外披黑色修身菱格纹轻羽绒,穿了棕色马丁靴,像是打算外出的样子。
他放下遮光布,打开天花板边缘的线灯。线灯的光线垂直落在画上,画有了斑驳立体的光影,确实像是介于雕塑和绘画之间的作品。
叶果又一次感知到她和那些人之间的差距。宗跃重新拉起遮光布,关了灯。
“你面试时给了最普通的作品……”他说。
叶果知道他看到了微博上的肖像画,只能说:“那些插画确实也是我画的。”
宗跃微微点了点头,说:“我这里有个工作,但不属于画廊,是我私人的。你有兴趣吗?如果你有兴趣,我带你看实地,再决定接不接。”
那个“实地”很近,步行两条马路。
路上聊天,宗跃问叶果微博上的画,叶果说客定的。
“你接定制肖像画?”宗跃问。
“不算正式,是画室学员和老板谈的,可能也只有这一单。”
宗跃叹了口气,说道:“换了别人,会说‘当然,我很擅长’。”
叶果沉默。
宗跃也没再做声,拿出手机发语音:“等下就到,你带两杯咖啡过来,一杯热拿铁,一杯冰美式。”
叶果想说自己不喝咖啡,但又觉得这一杯未必是自己的。
穿过马路,他们走进一个下沉广场,这一片都像是夜店,现在是休息时间。宗跃从一旁的电梯进,绕过了一个入口宽敞的PUB,走到走廊一侧,两扇褐色皮革门前。门旁的外墙像是新刷过,没有LOGO,门用U型锁扣着,似乎也是个酒吧。
宗跃抹了一把皮革门,看了看手掌,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