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就说:“啊,你不羡慕?你对火车没执念啊?”
在我的记忆中,火车里全是方便面的味道,应该有很多人觉得火车特别浪漫,可惜我对那个味道的印象过于深刻了。
正想着,胖子已经继续往里走了,边走边冲我们喊道:“如果这里有火车,我就不跟你们住了,我以后就住火车上,快走!”
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然后撑着他的肩膀从车斗里跳下来,跟着胖子往深处走去。
大概又走了15分钟,我们从隧道里穿了出来。另一边被封死了,全都是铁丝网,但上面有破口,而且锈得十分严重,铁丝变得很脆,可以用手直接掰断。
铁丝网上爬满了菟丝子和其他一些藤蔓植物,还有很多带刺的植物,它们要比铁丝网更麻烦。况且铁丝网的另一边已经没有路了,全都是灌木和小树。
就像是被丧尸围攻过的场景一样。
我们从铁丝网里钻出来,硬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先前小孩子们说的废弃的兵工厂。
此时月光倾泻下来,能清楚地看到,这个工厂已经彻底荒废了。但胖子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一个兵工厂,而是一个普通工厂,究竟是造什么的还不清楚,但绝对不是造军事设施的。
第173章雨村笔记田园篇(64)
我们艰难地在灌木中前进,顺着铁轨走了一段后,我发现铁轨贴着厂区的围墙绕了过去,并没有进入厂里——或者说,至少这一段没有进入,于是我们就离开铁轨,在废旧围墙上找了一个破洞钻了进去。
月光照在厂区的建筑废墟上,最高的楼房也差不多只有三层,外墙全被菟丝子包围了。
胖子喃喃道:“这看上去怎么像一个学校。”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学校。”我说道:“以前这种厂区很大,里面有医院、学校、体育馆,几乎是一个小型的生活园区。”
“建设兵团呗。”胖子不屑:“这事难道胖爷还没你熟?”
月光下,我们看到最近的废墟楼房前是一大片空地,应该是个运动场,上面的草已经长到了腰间。这么茂密的草丛,里面肯定会有蛇,胖子就找了根棍子打草惊蛇。
走到楼房前,我们踏上水泥地,发现木质的门和窗框都腐烂了,里面确实是教室,竟然还挺干净的。
课桌都还在,我们三个走进去,胖子看到门边有条塑料的老式灯拉线,就伸手拉了一下,本来没报任何期望会有反应,结果灯竟然亮了,还是那种发黄光的白炽灯,胖子露出惊喜的表情:“竟然还有电。”
“可能这个厂区的级别很高。”我说道,“所以在电力局还开着户,电应该是通过地下电缆送过来的。”
“那这灯泡和电线的质量可真好。”胖子说着,去看墙壁上的电线,工业厂区里的重装基建确实非常扎实,电线差不多有手指头粗细。
我环顾这间教室,前后都是黑板,前面是老师讲课用的,后面则是用来出黑板报的。墙上还贴着很多纸,上面写着人名,有值班表、卫生评比表、奖状、通知等。
这些人现在都已经年过半百了吧,可能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我以前看到古人的生活痕迹,总会想:几千年前的人,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能料到未来有一天,我会和他们在某个地方发生交集吗?
我记得曾经在一个地下的逼仄空间里,看到过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几只碗和一壶酒,仿佛在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当时的人,正在看着你。
很惊悚,也很神奇,会让我起鸡皮疙瘩。我敢打赌,对方也会起鸡皮疙瘩。
当所有的一切都腐烂殆尽,你仍能从这些细节里看出活人的温度来。
如今我看到几十年前人的生活痕迹,那种感觉和古人又不太一样。
躺在古代逼仄墓里的人,虽然他们的一生各有高低,但这个归宿已经说明,无论如何,他们都算是不虚此生的人。
而普通的人,草席一裹就埋了,荒山野岭就是归宿,哪会有什么墓。
但当年在这个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们,他们的人生如今仍在继续,这些孩子现在都在干什么呢?生活是否幸福呢?
而我的朋友们又在干什么呢?在这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了所有人,感觉到我们在这个时空中同时存在着,同时顺着命运在往前走着。
在同一时间,有那么多人活着,有那么多情绪发生着,那么多痛苦、那么多喜悦、那么多爱和恨存在着。
这样的时空,根本不需要一个主角,存在本身就是微不足道的。
我们走到黑板前面,讲台上的粉笔已经受潮,变成一堆一堆泥巴一样的东西。
胖子拉开抽屉,里面还放着几包未拆封的粉笔,尽管最外层也烂掉了,但掰开之后,中心部分竟然还能用。
胖子看着黑板问:“写点什么?”
“干吗,看到黑板就要写点啥吗?”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黑板就是老师的绝对领域,胖爷我只能看,要是敢随便写几个字,就是大罪。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在上面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我其实和胖子有一样的想法,虽然我俩年纪不一样,但对黑板都有同样的敬畏。
现在终于到了亵渎的时候,虽然已经晚了。
胖子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真名——他很少写自己的真名——然后把粉笔递给我。
我也写上了我的名字。
接着我又把粉笔递给闷油瓶,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盘算。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他就是张起灵,他在成为张起灵之前,似乎也没有名字。
他会不会写下他的真名呢?还是说,会写那个早就不存在的古早的小名?
这是一个让我心脏狂跳的时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