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眸中满溢着笑,“李太医,朕为君,岂能长居陪都?”
李元贞声音更低,“臣的意思是,您一定要和,”咬字加重,“姬将军回去吗?”
赵珩仿佛终于有了点兴致,将书扣下,笑道:“何意?”
喉结激烈地滚动,李元贞似极紧张,声音却相当平稳,“只要陛下愿意,陛下今夜便能远出虎口。”
“逃离虎口?”赵珩重复道,他看向李元贞,一双黑眸若有笑意闪烁。
遭皇帝这样注视着,李元贞心头蓦地一紧,竟觉得他所思所想已被帝王看穿,“是。”
李元贞低头,借此避开了赵珩的视线。
才逃虎口,赵珩有些好笑地想,却入狼窝?
皇帝看起来虽是自尽,身上却有十几处挫伤,唇角也被瓷片刮破,一个下定决心寻死的人,还有着帝王这般尊贵无匹的身份,他怎么会在死前,令自己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譬如姬景宣,自尽前先将姬氏他那一脉的族人杀得干干净净,而后在江上焚船而亡,江心烈焰熊熊燃烧,艳艳血色有如地府业火喷涌而出,火光几日夜不熄,烧得午夜亮如白昼。
见赵珩沉默,李元贞心跳愈急,耳边鼓噪声不停,不知为何,明明眼前人未变,自皇帝醒来后,李元贞次次面对皇帝,都不可自控地生出几分惶恐紧张。
夏夜凉爽,他额角却浸出了一层细汗。
“李卿待朕的忠心耿耿,”赵珩慢慢地说:“朕皆看在眼中。”
心念转动,暗道皇帝死于鸩酒,李元贞乃太医令,寻得毒药自然轻而易举。
李元贞先前在赵珩面前几多言及国舅,极有可能便是陪都被攻破前,国舅见无力回天,又不愿意将皇帝留给姬循雅控制,才命李元贞给皇帝准备了毒酒。
无论是姬循雅还是国舅,二者都绝非忠良之辈,姬循雅性情不定,随时有伤人之险,如面毒蛇,时时刻刻都需保持警惕,至于国舅,赵珩垂眼,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筹算,国舅先前既能蛊惑皇帝南下,至少表面上看,能更人模人样一些,不至于每次发疯让赵珩都无迹可寻。
但,姬循雅在明,国舅在暗,前者仍有束缚,后者则无所顾忌,赵珩眸光倏地转冷,便是至亲,为权势能杀皇帝一次,如何不能有第二次?
同李元贞离开,尚不如回毓京,或有一线转机。
更何况,即便姬循雅是个疯子,那也是个神清骨秀,仙姿佚貌的疯子,即便发疯,赵珩看着仍觉赏心悦目。
李元贞听皇帝语气温和,似有动摇之意,忙道:“那陛下……”
赵珩抬手。
一线灯火色停在指尖,明净透亮得如樽琉璃宝像。
李元贞噤声,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他手上。
皇帝不是生得不好,而是生得太好,这么个金尊玉贵,张扬明丽的样貌,当养在赫奕门庭,暮乐朝欢过一生,如何指望他能治国?
还是一日薄西山,行将就木的朝廷。
能做个傀儡,平安度日,对于皇帝而言就算再圆满慈悲不过的结果了。
他静静地等着赵珩说话。
可下一息,皇帝便垂眼,默然无语。
李元贞心绪微沉。
赵珩似有所觉,偏头,幽幽看向窗外,低声道:“即便时局不明,然朕既为帝,当以国事为重,断无仓皇逃窜,以求一时苟安而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之理。”
这话说得诚然动听,李元贞听得却觉好笑。
心道口口声声说不能弃社稷于不顾,那陛下您是怎么来的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