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域过度防卫症,遂徊第一次知道自己患有这个病,是18岁,在他的向导老师急诊抢救室门前,算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成年礼物。
右腿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四根,骨头碎片刺穿了肺,落下终身残疾。
如果不是老师的哨兵来得及时,几乎以命相搏,遂徊会在失去理智的狂乱期中将老师虐杀致死。
他是一个卑鄙的骗子,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窥伺者,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垂涎着不属于他的东西,但他确实没有对应帙说过谎。
15岁以前,他一个人活在山野丛林之间,对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厌恶任何能出声的生物,和其他人类唯一的接触就是下山卖柴换鸡蛋吃;
15岁之后,他被新上任的城主强行从山里逮了下来,勉强有了名字,以及知晓了他的性别。
他是一名哨兵,总是神出鬼没跟在他身边的那条蛇也不是什么山神鬼怪,而是他的精神体,他终日头痛也找到了原因,他精神域太混乱了。
只是即便知道原因,遂徊也得不到治疗,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和他契合的向导。
当‘城主’这个称谓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足以证明遂徊所处的地方到底有多么偏远落后,很难想象主席和城主这两个感觉相差两个世纪的称谓,会同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偏远城邦里常驻的特种人等级基本都在D级及以下,几乎和普通人无异,无法给予遂徊任何帮助,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遂徊的向导老师出现了。
一名来自首都的A级支教,怀揣着热情与理想,即使当时的遂徊野得像一头小狼,衣衫凌乱,连话也说不清楚,成天闹着回山里当猴子,他也从不吝啬表达善意,给予温暖。
遂徊很喜欢这名向导老师,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因为只有在对方身上,他才能感知到一点点城主跟他对着白纸黑字的课本说了三年的向导素。
原来这就是向导素。
他喜欢向导素,能减轻他终日的头疼和焦躁,让他能有短暂的好眠,能让他感受到僻静以外的快乐。
抢救室外,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灯亮了又灭,而遂徊仍旧站在角落里,沉默而孤独。
城主说这件事不怪遂徊,就像没有人会责怪精神病为什么会发病,也没有人会去责怪精神域过度防卫症哨兵会在精神梳理中突然发狂,更不会有人指责狂乱期的哨兵伤害了试图继续安抚他的向导。
但遂徊看得出来老师的哨兵很恨他,恨到想让他死。哨兵瞪视遂徊的眼神仿佛在说,一个从首都而来的天之骄子,命比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金贵,凭什么被他施以援手的人害得终生残疾?
所以自那天之后,遂徊就再也没出现过这名老师的面前。
他重新回到了山上,想和他的蛇从此以后相依为命,再也不和人类相处。
……当然,这个计划成型还不过10个小时,遂徊就又被城主强行用武力扭下了山,城主连打带踹,遂徊连滚
带爬,然后被关在了城主那个四处漏风漏雨的家里。
似乎是犹不解气,打完了城主还让遂徊帮忙誊写三十份明天城邦联合会议上要用的‘首都教育改革帮扶计划书’,以作惩戒。
遂徊听着雨声写了一整夜,誊写结束之后,城主也正好裹着晨曦满身水气地回到家,从怀里扔给他一袋子干燥的止疼药,让他疼了就吃一粒,不疼就不吃,疼得厉害就多吃一粒,等吃完了再问他要。
在那之后,遂徊也陆续闻到过其他向导身上的向导素,数目不多,并且大部分都很浅淡,他没有靠近,甚至还特意绕着走,因为城主告诉他,气味越淡代表着契合度越低,而他需要一名契合度极高的向导,一名向导素气味浓郁到足以让他疯狂的向导,才有可能对抗他的精神域过度防卫症。
“多疯狂?”遂徊问城主。
当时他在收拾去首都求学要用到的行李,然后就发现他要带上的东西少得可怜,城主没工夫关心他吃穿,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要多疯狂有多疯狂。”城主躺在他的藤椅上,在场院里晒太阳,“就你一闻到他的向导素,就恨不得扒在他申上把他全申添一遍,然后对着他的腺体就是吭哧一顿乱咬,喝他的血,舔他的汗,剥下他的酷子吃他的——”
遂徊觉得这很变态。
“哨兵都这么变态的,而且是等级越高的哨兵越变态,黑暗哨兵更是变态中的变态。”城主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他们对向导素的需求过于旺盛,旺盛到只能日渐变态。”
遂徊认为城主说的不对。
等到了首都,入了学,遂徊还是觉得城主说的不对。
——程度太轻了,真正的哨兵比城主形容的还要变态。
遂徊甚至还没有闻到那名向导的向导素,就已经开始疯狂了。
他站在人群之中,仰视着高台上侃侃而谈的向导,心想原来有人的眼睫毛都是白色的,淡色的唇一开一合,抬起眼,露出槿紫色的瞳孔,精神体融合态不经意间显露,瞳孔转为矩形,一对弯曲的羊角自长发中生长而出。
一周之后,遂徊闻到了这名向导的味道。
在他痛得发抖,一点一点挪到抽屉前面掰止疼药吃的时候,向导主动敲响了他宿舍的门,馥郁的向导素从缝隙中飘散,肆无忌惮地侵略属于遂徊的私人领域,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却不是朝他说话,而是在和朋友低声交谈。
真讨厌。
遂徊心想。
想把他杀了,然后吃掉。
腿骨埋在山里,头骨放在枕边,肋骨做一个项链,挂在胸前日夜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