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雲麓山離家不遠,距離合適,價錢合適,質量也不錯,更重要的是山清水秀,適合療養,眼見我一年比一年長得結實,爹娘都甚感欣慰,也不再提那什麼藥聖不藥聖的了。
據我掌門師父所言,雲麓百年之前也是震懾武林的大派,但江湖風雲變幻,世事難料,雲麓山終在競爭中失了根基,到如今勉強占得上正道大派里最末一位,還占得搖搖欲墜,只怕一個浪頭打來,就得立馬讓位。
人雖然少了點,窮雖然窮了點,掌門師父武功也不濟了點,但勝在大夥個個友善可親,通情達理,掌門師父還時不時與我們品個瓜果徹夜嘮嗑,研究美容美髮,整個雲麓山可謂其樂融融,氣氛一片祥和。
我被送上山時,是同門裡年紀最小的一個,掌門師父安排我與師姐同住,親自將我帶去一間小院,卻停在拱門前,示意我自己進去。臨走還捏了捏我的臉,欣慰道:「花花,有你師姐照料你,我便放心了。」
我走進院中一看,入目一片荒涼,寸花不長寸草不生,唯中央一棵造型古怪的大樹,樹身上還被不明武器深深淺淺地砍出道道傷口。
我又推門進屋,迎面是陰冷潮濕的空氣,屋中光線昏暗,我摸索著去點桌上的燭燈,腳下卻一路被不明物體連連磕絆,可憐十歲的我晃晃悠悠,終是栽倒在地,不想以手撐地時,掌心傳來劇痛,痛得我兩眼一抹黑,只覺溫熱的液體泉一樣湧出來。等燭火亮起,我瞧了一眼,哇哇大哭。
屋中衣袍鞋襪散落一地,間或狹裹著一些卷帛,還有些銳利的菱形暗器,便是那玩意兒扎了我的手。
當天晚上我並未見到這位師姐,三師叔給我包紮傷口時,才從她口中得知,這位師姐因為接連三日未趕上晨練,被罰去了悔莫峰面壁思過。
悔莫峰我至今只聞其名未見其形,根據好八卦的三師叔描述,悔莫峰位於群山環抱之中,四面皆是懸崖,唯一側連接繩索,可將獲罪的弟子渡過去,再卸掉繩索,等數夠了時日,再接上將人渡回來。
四面懸崖的孤峰,除非有絕頂輕功,否則插翅難飛。奈何我們彼時都不知道,師姐之所以時不時去悔莫峰三日游,純粹因為那裡無人無物,更適合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在雲麓山的第三個晚上,正晾著包紮嚴實的手掌睡得香甜,未曾察覺夜半有人悄然而入,被頭下腳上從床上提起來,再掄到地上,再接著便是一雙冰涼的手扼住我的咽喉。
窗外寂寂夜色,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眸子,一點星光綴在其間,卻全然蓋不住其中冰冷狠厲的神色。
那雙眼將我打量一番,蹲下身,一腳踩住我受傷的手掌,傷口瞬間迸裂,鮮血染紅了布帛,我愣了愣,張嘴就要大哭,然而從脖子到周身的死穴已被緊緊鎖住,丁點兒聲音也發不出,只聽頭頂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是誰?」
我嗚嗚兩聲,喉間的力道鬆了松,冰涼的呼吸落在耳邊:「敢叫出來,我就擰斷你的脖子。」
「師、師姐!」我千辛萬苦喚出這一聲,生怕叫得晚了就此嗝屁,整個人已是驚得四肢麻木,血液倒流,感覺將有很長一段時間睡不著覺。
師姐略略遲疑,發出一聲疑惑的「嗯?」,扣住我未傷的那隻手腕探了一會兒,才緩緩鬆了力道。
這是我倆初次遇見,一個姑娘家不會收拾屋子,這也罷了,她還用力在我傷口上踩一腳,導致我傷上加傷,還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以致我才到雲麓就患上了失眠。
作為同屆弟子裡出名的佼佼者,師姐不論功課試練都遙遙領先於我等一干廢柴,可謂風華難掩,前途無量,掌門師父和師叔們無一不對她寄予厚望,欣喜雲麓山有望再現昔日輝煌。
師姐也極為謙和:「弟子不敢當,師妹們尚年幼,待長大些了,想必也極為出色。」然而回房後褪袍在地,鞋襪踢飛,癱在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道:「一幫八婆羅里吧嗦,雲麓氣數已盡,個個還做著春秋大夢,不如多拐些弟子賺些銀兩,日後跑路也不至餓著肚子。」說著瞥我一眼:「還不如你。」
我心道這是自然,沒了我誰給你打飯洗衣收拾屋子,清晨叫起,還要冒著被劈死的風險。
這時我才後知後覺領悟到掌門師父話中深意,當日她親自將我送到小院門前,所言實則是——「花花,有你照料你師姐,我便放心了。」
師姐常道雲麓山休矣,對修煉也極不上心,但每每試練都將同門甩去老遠,令我憤懣不已,後來才知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自帶學霸基因,而這種人與常人不同的不止是智商,在修心方面也體現得鶴立雞群,這個在她後來成為一代女魔頭後得到印證。
但那時我們相處尚算和諧,和諧在於她常看不下去我胡亂揮舞的劍,將我一腳踢飛,對著院中大樹把招式完美演繹一遍,為此我的劍術和抗擊打能力都得到飛快提升。我也常會在晚上被蚊子叮醒後幫她蓋一蓋踢翻的被子,再次睡去後再次被叮醒,便再次給她蓋被子,數日之後,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再沒有被蚊子叮過,為此還在夏夜敞開大門等它們積極來叮,但依然是一覺穩穩到天明,身上一個紅點兒都沒有,至今也想不通其中奧秘。
然而——
然而這種和諧戛然而止於我即將十五歲的暮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