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寧心月喚的是「三少爺」,這不奇怪,有許多人都如此稱呼蘇迭,但我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
她將今晚蘇迭在春煦樓的動靜講了一遍,連小表妹和君卿都沒有遺漏。聽到她說蘇迭和君卿戌時過半便離開了,我忍不住在心中遺憾了片刻。
怎麼那麼早就走了呢?怎麼就不能留下過個夜呢?怎麼就不發生點什麼呢?
正暗自哀嘆,沒有想到那所謂的「公子」就在此時開了口,但一聽之下也跟沒開口無甚區別,因為他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真是好不氣人。
我覺得這一場偷聽簡直是費時費力,結果也沒有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是證明了揚州城最有名的青樓花魁其實是個探子罷了,而這也沒什麼奇怪,大家都喜歡來這種地方打探消息,這姑娘也不過是當了一個常駐打探者。
確定兩人離開後,師姐拉我坐下,拿過酒壺添了半盞酒,瞥我一眼:「聽得開心嗎?」
「一點也不開心,」我望著跳動的燭火,嘟囔道,「為什麼要在青樓聽這種事啊,明明那邊那麼多房間可以聽……」見她微微眯起了眼,及時改口道,「不過真是沒想到哈,看不出心月姑娘清冷絕塵,又彈得一手好琴,竟然是個……」
嘴巴忽然被捂住,只是眨眼之間,師姐已掠到我身後,微微抬頭看去,見她神色冷凝,目光如刃,靜靜盯著房門的方向。
我擯住氣息,想此刻熄了蠟燭反倒此地無銀三百兩,唯一的辦法只有……
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我已仰面躺在床上,床帳落下的一刻,束髮的玉簪也被抽走,長發如瀑披拂下來,柔柔搭在床邊,師姐一手掀起被子,一手將我的衣服沿肩頭扯下,還有餘力將自己的外袍扔到地上。
錦被緩緩落下,她俯下身來,不輕不重地咬住我肩頭皮膚,掛在四角床檐的玉石碰撞相擊,叮噹作響。
我:「……」
難怪她要扒掉綠衣女子的衣服。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未等來人出聲,師姐的半截長劍已伸出帳外,冷冷說道:「什麼人?敢攪本公子興致?」
床帳被劍鞘挑起一絲縫隙,讓外頭的人可看到我光潔的肩背,而床下散落的衣物更是昭示鮮明,這間屋子裡正在發生著什麼。
我將側臉緊緊貼在她胸前,聽見一聲一聲不輕不重的心跳,四面幃帳合起來的空間裡呼吸可聞,而帳外的人也一語不發,似在等待著什麼。
我想此時是不是應該應景地哼唧兩聲,於是果斷軟下嗓子哼唧了兩聲,還柔柔地喚了一聲「公子」。摟住肩頸的手臂頓時一僵,而外面的人也終於出聲:「是心月魯莽,打攪客人了。」
來的人正是寧心月。
又是吱呀一聲,房門重閉上。
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師姐起身,忍不住小聲問:「還沒走麼?」
師姐低頭看我,手撐在我散開的鬢髮旁,慢悠悠道:「早就走了。」
我一愣:「那你還不趕緊起來?」
師姐輕笑一聲:「看你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以為你還想演一會兒。」
我迅從被子裡鑽出來,抱著軟枕居高臨下看她。師姐換成側躺姿勢,一手支著額,好整以暇同我對看。
我吸一口氣,動作迅捷如雲豹,將軟枕扔到她臉上,還撲上去壓了兩下:「無恥!無賴!」
第四十三章
回到蘇府,匆匆梳洗後爬上床,端端正正躺好,閉上眼睛醞釀睡意,許是白日裡酒喝得有點多,原本以為會胡思亂想到失眠,竟然很快睡著,酒真是個好東西。但無法預料的是夢中情景。
明明是暮春之初,飛花點翠,目之所及的卻是荒嶺寒月,一叢叢的竹林分散簇擁著,在夜風中簌簌作響,這竹林生得盤根錯節,茂密異常,連月光也被隔絕在外。墨黑的霧靄如陰天暗雲,在半空浮浮沉沉,悠揚溫柔的琴音便自雲霧後飄然而來,一同湧來的還有漸次鮮明的沙沙聲,那是林中萬千毒物同時伺動,跟隨琴音的調子,在腐葉之下遊走。月光如寒刀穿透竹林,照亮一小方天地,如同伶人吟戲的台子,台上是兩條頎長人影,如同暗夜裡的兩抹鬼魂。琴音戛然止歇,霧靄寸寸散去,夜風溫軟如情人的呢喃。
少女的嗓音清脆,落落凜然質問:「你是什麼人?為何攔我?」
少年溫和從容地答:「在下慕星樓,冒犯姑娘非我本意。」
「若不是你,方才那幾個人才逃不過我的靈蛇陣。」
「方才那幾人,是在下的朋友……」
「咦,原來你長得這樣好看,比剛才那幾隻老鼠好看多了。」
「姑娘過譽……那幾隻老鼠是在下的朋友。」
「千絕也是我的朋友,你的朋友要殺我的朋友,我就只好殺掉你的朋友啦。」
「……」
「你破了我的陣,但是你沒有傷害千絕,我就不殺你了。」
「……多謝姑娘。」
「今天出來太久了,阿爹若是發現我不在,又要殺人了,我要回去啦,中原人。」
「……在下慕星樓,敢問姑娘芳名?」
「我的名字嗎?阿爹說我的中原名字叫……哦,嬰,華嬰。」
「華嬰姑娘,後會有期,他日若……」
最後一個字音消失,被月光照亮的地方歸於黑暗,竹葉隨風搖曳,琴音緩緩而起,霧靄如墨雲滾滾而來,黑暗中的毒蟲蠢蠢欲動。一聲女子淒絕的痛呼劃破夜空,催動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