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夜行记的设定,每位仙神的诞生,都离不开巫女的参与。神可以没有香火庙宇,但必须得有信徒,神才能成为神。可在整个夜行记第一卷已知的戏本内,都没有提到过虞梦惊巫女或者庆神巫女的记载。这种情况,巫女早就死亡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主流学者们结合他目中无人,傲慢恣睢的性格,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他宁缺毋滥,干脆削弱自己的力量,也要让巫女之位空悬。”
“可现在,他为了武五,亲手打破了自己一贯的传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
原晴之张了张嘴。
她有很多话想说,譬如当初自己扮演武五时,天天给司祭端茶送水,没事还要被他捉弄当受气包,真没看出虞梦惊有多稀罕。
但等想到昨天出戏时那个梦和戏本上的话,她又住嘴了。
《邪祟》是夜行记第一卷已知最早的戏曲篇幅。那时的虞梦惊心性就和他的外貌一样,抛去身为邪神之躯的华美残忍,本质不过是个桀骜不驯,戏谑恶劣的少年,狂起来简直没边,路过一条狗都要被他踹两脚的程度。
偏偏身边源源不断环绕着虎视眈眈的庆国皇族和心怀不轨的神职人员,难得遇到武五这么一个不为他外貌所动的人,会感到特殊,惦记,也情有可原。
“其实要不是因为得入戏救人,老夫我肯定会建议你,以后不要再演绎任何关于虞梦惊戏曲篇目。毕竟他这个角色……实在太过聪明了,多智近妖,有时候连我们这些拥有上帝视角的戏外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么说着,程月华忍不住摸出大烟斗,点了一口:“虽说晴丫头你天生戏骨,从理论上来说不存在破绽,但难保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原晴之没讲话,神情木然。
她怀疑虞梦惊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要是真让他看出点什么来,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现在司天监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虞梦惊放着好端端的戏内神不做,非要打破壁垒,舍弃一切来到现实。”程月华吐出烟圈:“真奇怪,这么执着,虞梦惊到底想要什么呢……”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中午,吃了点庆功宴的她在戏台旁边的躺椅上小憩,再次堕入深不见底的梦境深渊。
和上回旁观《邪祟》的故事后续发展不同。在这个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一具毫无自我的尸体。
无法动弹,无法做出表情,无法开口说话。
但是却有一双颤抖的手,用嶙峋修长的指骨,徒劳无措地撬开她的唇舌,将鲜活冰冷的液体灌入。
那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叩求半滴的,由神祇自愿献出的甘美血液,却在此时此刻仿佛不要钱那样,从少女无法闭合的唇角滚落到大红嫁衣的前襟,晕开又干涸。
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失而复得,近在咫尺;得而复失,渗于指缝。
终究生死两隔。
第45章
入戏对戏曲演员的消耗是巨大的,不仅是心理,身理上也同样如此。
昨天原晴之就没有睡好,做了一整晚噩梦。所以今天她只是吃了几口庆功宴,便趁着午后暖洋洋的太阳,将一张躺椅拖到青城古街小河旁,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开始小憩。
大家在戏台下边搭好烧烤炉,又开了啤酒,吃得正热闹。贾文宇手里拎着几串烤好的土豆,回头就看见睡了不到二十分钟的原晴之晃晃悠悠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也不说话,一副望着天空发呆,完全放空,有些怀疑人生的茫然表情。
“原小姐,怎么了?”
他的问询要餐桌上不少人当即抬眸。
元项明自然不必多说,好不容易在吃吃喝喝中缓过神来的戴茜听到后更是第一个站起,风风火火来到原晴之面前,说什么也要敬她一杯。
“呃,谢谢戴姐姐好意。”回过神来的原晴之连忙摆手拒绝:“我不太会喝酒。”
“那妹妹你以茶代酒,喝不喝都行,姐姐我先干了这杯!”
戴茜果然如同元项明先前说的那样,是三位名角中年纪最大的前辈,性格干练,有着东北人独有的豪爽和热情。不等原晴之说什么,直接一饮而尽,再拱手做古礼相拜。
“真的得多谢妹妹,要不然我这回真得交代在戏里。”
表达完感谢后,她话锋一转:“不过,唱了半辈子戏,能有一次入戏的机会。就算这回真出不来了,那也是我的命。朝闻道,夕可死,值得!”
“戴老师!您这是喝多了!”
“是啊是啊,可别再喝了,瞧瞧这说的什么丧气话。”
见众人被戴茜的话吓了一跳,纷纷好严相劝,原晴之哭笑不得。
这么一打岔,方才因为梦境残留的那点惘然尽数打散,只剩无奈。
一片欢闹里,元项明走到她身旁:“师妹,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刚睡醒,人有点不太清醒,现在已经好了。”
“……”
“怎么了,师哥?”
“非常抱歉……这次入戏,不仅没有帮上忙,反而还拖了后腿。”
因为出戏匆忙,元项明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仍旧穿着薛大少那套笔挺的警服,站直道歉时有种诡异的浩然正气,一下子要原晴之笑出声。
看着她的表情,元项明头顶仿佛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没有啦,不是嘲笑师哥的意思。只是这种小事,没必要特地说一句的吧,我小时候捅出那么多篓子,不也是师哥跟在我背后收拾烂摊子?”
原晴之无所谓地摆摆手:“再说了,这回能唤醒何白露,可全靠师哥你一个人努力跟进,兢兢业业和戴姐对剧情。想当初我在邪祟里,又要应付虞梦惊,又得哄着谢大小姐,完了还得抽时间和你接头,那才叫分身乏术好吗,你已经帮我分担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