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松开了季辞的衣袖,整洁的袖口被她抓得有些皱。
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整理抚平,继续叮咛:“记得,见到大?师兄,别说?是?我让你来的。”
程音很是?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灯熏黄,照亮?*?路旁的紫藤花架。紫藤这种植物?,给水就长,百年不绝,正?适合这种靠天吃饭的园子。
几场雨水过境,花就没心没肺开了,轰然?热烈,显得站在花架下的那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孤落。
她心口一跳,像被躲藏的虫豸咬了一口。
季辞脸上的表情,她认得。
那年她从街边将他捡回?家?,足足一个月时间,他就是?这样一张脸。
漂亮得像个假人。假人不吃不喝,一发呆就是?大?半天,夕阳的光是?暖的,但照不进他的眼睛去。
平芜尽头是?春山,他眼中的平芜,找不见尽头。
错觉只在一瞬,程音轻眨一下眼,他又?恢复成那个运筹帷幄的季总。
“还有,你最好不要提到,你在柳世工作。”他最后提醒道。
“为什么??”程音越发不解。
“大?概在他看?来……”季辞笑了笑,“这跟认贼作父差不多。”
第23章必然
走进那栋两层小楼之前,程音并没有想到,她会?见到那么多的旧物。
从门口的那块招牌开始。
黄铜牌匾,挂在内走廊的墙壁,多年?之?后,时间和氧气共同作用,让它不复以往的光洁。
但那两个熟悉的篆字,一瞬间将她拽进了?回忆,程音立刻闻到了生物实验室那股独特的,犀利又冷淡的消毒药水味儿。
差点忘了?,她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
程音的父亲叫林建文,是一名艺术家。
所谓艺术家,就?是一旦进入艺术领域,就?完全顾不到家的那种人,所以她从小跟着?妈妈一起长大。
有毒溶液不能碰,同位素实验室不能进,羲和两个字代?表光明……从幼儿园起,程音就?学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一律来自于程敏华。
可?以说,她的灵魂与思想完全由这个女人塑造。程敏华是她最早的偶像,最赞赏的女性,人生的标杆。
直到那一天,标杆突然折断,她的妈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理由很充分,早就?能猜到了?,有那么个老公,又有这么个孩子。”邻居这样?说。
“很多女性,由于过于重视情感,在遭遇背叛的时候,就?会?忽然想不开。”心理医生这样?说。
“而且,她还留下了?一封亲笔写下的遗书。”警察这样?说。
程音站在冰冷的太平间,各路言论此起彼伏地将她包围,像凶猛残忍的食人鱼群,令她的身体发?肤疼痛碎裂。
空气中浮动着?血的味道,清晰而浓郁。
起初程音以为是幻觉,毕竟法医已经将程敏华的遗体收拾得很干净。后来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又一次咬烂了?舌头。
她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
自从几年?前被困火场,程音就?多了?这么个古怪习惯,每当紧张、害怕或者遇到极端情况,就?会?不自觉地咬住舌尖。
这种症状在一个月前变得严重,那一次,她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她蹲在陌生的小区门口,在满口呛人的血腥味中,咀嚼她爸隐藏的秘密。
如果她没有好奇心就?好了?,程音对着?太平间的门,后悔得肝肠寸断。
如果她收到了?陌生信件,没有贸然拆开,就?不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信是寄到她学校的,薄薄的一封,里面放了?一张照片,照片背后用铅笔写了?一个地址。
那张照片摄于北京游乐园,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在云霄飞车上纵情欢笑,即使只看照片,也能感受到幸福美满——假如那个男人不是林建文的话。
程音当堂逃课,循着?照片上写得地址,找到了?她爸金屋藏娇的公寓。
来开门的不是小三,而是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姑娘。
面目也相?仿,一看就?跟她是亲姐妹。区别在于,对方敢坐云霄飞车,不会?有医生天天叮嘱,杜绝任何激烈运动。
是个健全人,跟她不一样?。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爸才会?在外面找人生孩子,程音掉头往外跑,边痛哭边如是想。
家里养了?个残疾小孩,要想过正常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奢望。
程敏华起先到处求医问药,后来自己动手研究,她人生的最后几年?,全部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治疗程音的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