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吹了半小时的风,重新走进室内,空调将看不见的水汽撤去,我眼里是沈一亭躺在床上翘着腿,戴着耳机,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三秒,沈一亭感觉到动静后,做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扭头动作,抬起眼皮,懒洋洋地调侃一句:“终于吹完风,舍得进来了?”
我垂眼“嗯”了一声,突然觉得没必要在短时间内逼迫自己给出任何答案。如今的相处氛围才是最舒适的吧,倘若将局面打破,可能根本得不偿失。
就这样先正正常常地处着不也挺好?
暂且想通了,浑身轻松不少。我往床上一滚,撑起下巴,问:“你在听什么?”
沈一亭的视线重新落回屏幕前,“今天录的素材。”
“放在留白的部分?”
“对啊,原先一直是这样打算的,”沈一亭摘下耳机,“录了很多,除去一些不太清晰的,是有能用的备选在里边,之后我会找一下乐队的人。”
我有些疑惑,“做什么?”
“其实这首歌主旋律出来之后,本来打算做成乐队里的歌,在酒吧里唱唱得了,发表可能是很久之后的事,没想像现在弄得这么正式,”沈一亭似乎有些苦恼,“但是导师找到我,说他开设的课题可能需要我的帮助,后来还联系你们本科生导师给了我推荐人选导师开口我肯定得答应啊,正好手头上有这个曲子,就拿去给你们做了。”
“为什么要本科生”专业会谱曲的大有人在,偏偏找我们这种弱鸡,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可能因为我提供的这个实例不是论文里特别关键的部分吧,”沈一亭完成回忆,眨了眨眼,扬起声调轻快地说,“是聊天的时候,你们导师说大班里出了两个很有才的,非得让我们试试,就当是一个锻炼机会。我是无所谓的,如果没有出来很漂亮的伴奏,尊导师的意思再去找其他人就是了。当然如果有,也不吃亏?”
“这算盘打得真溜,主打一个压榨学生,”我嘴角一抽,话头一转,“所以你还没说乐队的情况。”
“没有没有,”沈一亭又躺了下去,哎哟着调整了一个舒服完美的角度,偏过头嘴角擒着笑意,“我只是喜欢大家一起工作的感觉。”
“比较容易激发灵感?”
“嗯,也可以这么说。”
沈一亭打了个哈欠,我问他“是不是困了”,他含着嗓子说“是啊”。
“为了等你进来一直没关灯,我可是在为你留灯呢?”沈一亭把被子盖好,看样子是不想动了,“我真贴心。”
自从脑袋可能开窍了一点后,听什么话都觉得奇怪,就像这句完全就是妻子留灯守候丈夫夜晚加班归来的台词啊。
“别乱说话,”我啪一下关了灯,“睡吧你!”
[154]
过了几分钟,我睡意全无。
“沈一亭,”我轻轻叫他,他应了一声,得知他也没睡,我才继续问,“你乐队的人什么时候来找你?”
“可能下周末吧,周六我们晚上有活儿,所以应该是周天,”沈一亭带着睡前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你要来?”
上扬的尾调像勾子,专门勾我这种心绪不定的,但我可没打算去,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我就说:“我不去。”
“那你问什么”
沈一亭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我没再搭话,他可能也无所谓是否能收到我的回答,如此宽心地睡着了。
此时寂静的世界中,只剩下睁着大眼睛无法入睡的我。
[155]
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地挂上两只黑眼圈。沈一亭一瞧就乐了,问我昨晚是怎么了,一觉醒来变成大熊猫。
哪有那么夸张。
我照了照镜子,左右还是对这副精神面貌打上一般满意的评价,跟着沈一亭去吃了宾馆免费的自助早饭。
饭后退了房,我在路边绕圈子消食。沈一亭打了一通电话,让住在附近的朋友送一小桶机油过来,加进摩托车。
随其原地咆哮一声,沈一亭心爱的小摩托终于满血复活了。
可喜可贺。
“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沈一亭和他朋友碰了碰拳头。
那个男生看上去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和沈一亭差不多高。因为他穿搭品味挺特别的,我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沈一亭侧了个身,把我的视线给挡住了。
算了不看了。我低头开始玩手机。
“这是谁?”突然有人问,“原先没见过,不然我肯定有印象。”
“我学校一个弹钢琴的学弟,”沈一亭说,“你没见过正常,人我才认识了几个月而已。”
我这才发现他们讨论的主人公是我,我抬头恰好对上那个男生的视线,朝他友善一笑。
第一次见面的人总会先将视线放在我的脸上,其次是耳朵。
不出意外,男生同样抬起笑,“哇哦——”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酷。”
又问:“欸你这样,平常听音准吗?”
我点点头,告诉他:“安静的环境下是基本准的。我配的这个助听器配置高,失真小。”
“你好厉害,”他露出有些惊异又崇拜的神色,“这样学下来很辛苦吧。”
“后天性的,听不见之前我已经学了好几年钢琴了,学琴哪有不辛苦的,都一样,”我说,“我和正常人一样。说起来更辛苦的会是肢体残缺的人吧,我看过很多他们表演的视频,那才叫震撼。”
“我也看过,”男生笑了笑,往我这边靠了几步,单手撑上沈一亭的摩托车,“我是拉小提琴的,之前看过伊藤小姐演出的视频,她的右臂不在了,完全是靠机械臂来完成摆动拉弦的动作,很不容易啊。外人看来尚且困难,只有我们自己学的才知道这下面要付出多少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