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古怪的不仅是谷璧卫,那些岱舆人也是。”
“怎个怪法?”
“他们望着我的时候,两眼寒浸浸的,不似十数个人,倒似只有一人在看我。”
这话教方惊愚感同身受,走在街上时他便觉察到,岱舆这地看似繁华,其中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离奇。最后方惊愚定了定神,捏捏他的手指,道。“别想了,再想下去,又当如以往一般打噩梦了。没事的,不论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畔,不会走离。”
楚狂回望他,目光本带着风搅雪似的惊疑,此时却渐渐消退。方惊愚的眼光锋芒毕露,清人心神,惊人魂魄,却教人心安。方惊愚轻轻凑上前去,楚狂却赧然似的,别过了脸。
“怎么了?”
“没怎么。”楚狂答,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他们在郊野棚屋里的荒唐事,心口促乱地咚咚响。
方惊愚说,“我又没怎么你,不过是瞧你眼睛。倘若是临阵时候,你连我两眼都不敢看,简直是个熊包。”
楚狂大怒,转过脸来看他,却被他的唇噙个正着。经一番小雀儿似的啄吻,满口的牢骚话儿变作了含混的细声。两人像扭麻绳似的,滚到榻上。楚狂推着方惊愚胸膛,低声怒道:
“你又来!你那朘子犯了一夜都空不得的病,一定要入人么?”
方惊愚道:“我被你玷了身子,早没人要了,不和你弄活和谁弄去?”楚狂道:“你个死骚棒,你不老叫我哥么?对你哥也下得去手?”
“你不是还没认么?”方惊愚脸不臊心不跳,步步紧逼,“你若认了,我哪儿会寻你睏觉?”
楚狂倒在榻上,丝散乱,两眼里含着冲天怒火。这时方惊愚又道:“何况再往后几日,碧宝卫、白环卫皆会到王府里拜访,若到那时,府中人多耳杂,便难再办事了。”
“碧宝卫和白环卫?”楚狂困惑了一瞬,旋即了然。姬胖子作为白帝之子,行将登极。为这一场登基大典,岱舆上下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三仙山中的碧宝卫、白环卫自也当到来。
这兴许是取得血瓶的好时机,只是与三位仙山卫为敌,不知又要流多少血,受多少难。
楚狂微微战栗,极力压下心头不安。他紧盯方惊愚许久,自暴自弃地将两膀攀上方惊愚的颈子,啃上对方唇瓣,像一条不服驯的小犬,最后气闷闷地道:
“来罢。来行你那禽兽事罢。”
方惊愚看着他,喉间忽感到焦渴,浑身一寸寸顷刻间都变作了久旱之地。于是棉纸窗里,两个身影偎傍着,往后的一夜难解难分,叠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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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王府中果真旗鼓大张,开道的金字牌、白粉牌在街巷里横冲直撞,仙山吏们执鞭趋辟,锣牌伞扇接天连地。方惊愚和楚狂也天未明便着好衣装,立在府门前。
今日碧宝卫、白环卫前来,谷璧卫与小椒也盛装抹饰,出府来迎了。只听锣声十三响,一顶绿呢暖舆在八名扛夫的抬护下缓缓而来。
青碧缬帘一动,一位庞眉白的老妇踩着马扎,缓缓下舆。她生得短个儿,手小脚小,似一粒圆豆子。一身金绣青罗衣,腰里系一只碧玉葫芦,慈眉善眼,看来便是碧宝卫了。然而此人全无仙山卫特有的威压气儿,笑吟吟的,反倒似一位邻家老太。
谷璧卫见了她,拱揖道:“大人远道而来指教咱们,一路劳累了!先权且歇歇脚,今夜治宴时咱们再欢谈。”老太嗬嗬笑道:“谷璧卫不必客气,一路来此舒舒坦坦,眼一睁一闭便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椒身上,旋即笑问道:“这便是神女大人?”
小椒张口结舌,慌忙行礼。然而因她先前是个俗野丫头的缘故,仪礼未掌全,倒似鸭子颠颠拜拜。碧宝卫上前,执着她的手,掌心暖洋洋的,和气地瞧看一番,欢喜地说:“真是个标致女子!”又以一种很知解人的口气道,“啊哟,神女大人近来莫非安歇不好么?顶着一对煤眼圈呢。”
小椒心里忽一动,这段时日她恶魇频,确是睡不安寝。碧宝卫喋喋不休,嘘寒问暖个不停,似个絮聒老妪,并无架子,教她格外亲切。
正当他们寒暄时,却听街里鸣锣,青对旗一摆,有传令官声音洪亮,喝道:
“白环卫大人——到!”
众人一惊,往后望去。只见一顶蓝呢暖舆晃晃悠悠而来,扛夫四人,比起碧宝卫的架势小了许多。暖舆在府门前停下,从舆上走下一个清丽女子,刚交二十的模样,留仙裙随风起舞,如飞燕般轻灵。可教方惊愚和楚狂讶异的却是随后下来的一人,斜纹经锦衣、银绘幡带,却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郑得利。几人见了,不禁惊呼道:
“得利,你怎么在这儿?”
过了老半日,一众人闹哄哄地将碧宝卫、白环卫簇进府中去。庭里清溪流石,静幽暄和,几人坐在亭中,望着彼此熟识的面庞,将各自近日见闻讲述一番后,感慨万千。
小椒抢白,对郑得利道:“没蛋子,咱们可是一通好找,险些将岱舆翻个底朝天,以为你早葬鱼腹了,正要替你办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