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她们一阵,弯着一对月牙眼,柔声细气地问:“贵客们打哪里来?叩响妾家院门做什么打算?”
絮儿上前一步,按照之前编排好的,操着一口浓重剑南口音的蹩脚官话回应:“我们娘子是剑南道人,此次上京是投奔亲眷来的,奈何两家逾十年未联系了,如今下落不知,于是想借宝地歇一歇脚,讨口凉水喝,再同姑娘问一问路。”
少女“哦”一声,见随行的都是女子,便将人往院内迎:“贵客如不嫌弃鄙陋,便进来坐吧,我闺名中有个‘桂’字,邻里都叫我桂娘,你们也这样叫吧。”
桂娘拿着笤篱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子全归在阶下,又从堂屋取出一个釉陶壶具,笑着对众人道:“我不爱喝茶,因而家中只备一些蜜水,叫客人见笑了。”
她将几人引到院中的石桌附近坐了,亲自为每一人杯中倒上了些许蜜水。
舒薇也将帷帽撩起些许,嘬了小口,忍不住惊疑出声:“好香的水,饮着并不像用饴糖化的,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香味。”
“是槐花蜜!”桂娘眉目飞扬,尽是欢快,“是我自己养的花,摘下后又用蜜煨制的……我养的花是最好的花,往往销去各处,平康坊里的都知和各坊间的娘子们都夸呢。”
舒薇和絮儿对视一眼,絮儿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探问:“哦……怪道桂娘子种了这满院的花儿朵儿,原是专做卖花生意的。”
桂娘喝一口蜜水,点点头道:“是,我耶娘生前就是给官宦人家养花草的,他们去了以后,便由我接替着他们继续莳花弄草。奈何主家官人后来被谪了官,流徙到岭南去了,夫人心善,临行前给一众下仆放了契书,好在我还有这一门手艺,勉强也能过活呢。”
絮儿颔,状似不经意问:“桂娘子这样好的样貌人才,门槛怕要被冰人踩破了吧?”
桂娘一愣,颊上顿时飞上薄薄一层红:“没呢,我已有了相悦的人了。”
舒薇与絮儿俱是心下一紧,连忙看向她,只听她继续说:“他是个与人写传奇的书生,常常住在书斋里不归,只闲暇时才来,这会儿并不在屋里……不过他却是很有几分本事的,这间小院就是他置办下来的。”
此时,舒薇已大致确定了桂娘口中的人泰半就是李桥。
只是她绝未料到,李桥竟是瞒着桂娘将她包作了外室。
舒薇看着眼前清致的少女,一时竟然辨不清心底的感受。
不知是埋恨李桥欺瞒她两世多一些,还是对桂娘的怜惜之情多一些。
没错,的确是“怜惜”两个字。
来这里以前,她几乎要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恨入骨髓,恨她百般妖调,勾引了对她一心一意的青年李桥。
可真的见到了她,觉她是如此的纯稚灵秀,且也是被李桥所欺瞒的,竟然止不住觉得悲哀。
人真的天生复杂而古怪。
重来一世,为了挽回和李桥的这段情缘,她甚至不惜算计了自己的两个亲妹妹。
那时她都毫不手软,却在这时觉得无尽的惋惜。 她甚至不禁想:
这件事的错当真就在桂娘身上么?
倘若不是李桥有意惹她,她又怎么会做了不见光的外室还尤不自知。
想到这处,舒薇悚然一惊,连忙止住了自己脑中的荒诞念头。
这简直有悖于她两世来所受的教诲!
她自小学的都是掌中馈、制妾室的手段,从来都觉得郎君花心乃是小妾蓄意勾引。
可桂娘呢?
她甚至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叫她动心的郎君而已。
这叫她怎么把错误归咎到桂娘身上?
如果不是桂娘的错,那只能是……
万般思绪引向一个让她失语的念头,舒薇双手颤抖不止,勉强饮了一口蜜水,这才强压下脑中凌乱的思绪。
此时,她们想知道的东西已摸得差不离了,絮儿便随意打听了两句长安的市坊路径,以全了这次登门的借口。
出了桂娘家后,舒薇又坐回了牛车里,絮儿小心问:“姑娘,咱们这会儿家去么?”
舒薇恍然回神,慢慢摇了摇头:“将车往后赶一赶,找个拐角处躲一躲,且叫我再看看罢。”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李桥啊李桥,我宁愿是我揣估错了人,你可真别叫我失望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