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芙想要找些什么话来呵他,好先制人,没想到占摇光抢先一步开口,并将烫红的手背拿出来与她看。
“你刚刚做什么拿热水泼我?”
听他的语气竟有那么两分委屈的意思。
舒芙哼一声,欺他刚刚躲在夹层什么都看不见,故意拿假话诓他:“我并不是有意的,不过是脱手摔了茶杯而已。”
“第二次不是,”占摇光严谨地纠正她,“我只听见杯子摔了一次。”
见骗不过他,舒芙半点不恼,反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针见血地问他:“小郎君不是中原人,躲在我马车底下做什么?”
“谁告诉你我不是中原人?”占摇光讶然地望着她。
想他从寨中跑出来,一路上见了不少中原人,费心费力去观察模仿他们的衣着打扮,自以为也有些心得了,何以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舒芙顺着他吃惊的目光又打量了他一番,心里有些想笑,哪里会有人穿直裰长衫却搭文武袖的呢……
就像一个粗犷的武将,开口便自称文绉绉的“小生”,简直违和极了。
但舒芙却没有说这一点,而是将目光定在少年梳拢的上。
也许因为他未满二十岁还未行过加冠礼,又或者是为了方便行走,他绑了个极高的马尾。
这却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叫舒芙注意的是他的冠里除却固定用的木簪外,还挽进了一枚银制的小小弯月。
细细的银辉坠在鸦黑的里,仿佛真的是夤夜里的洁白牙月,有几分少年独特的天真与纯然。
“小郎君髻里别的月牙好看极了。”
却不是大历男子会用的饰物。
大历崇尚男儿疏朗之态,尤其文人追逐简朴之风,束往往一簪而已,再不多加别的饰品。
占摇光听完她的话后,伸手摸了摸髻里的银月。
“这是我祖母送我的,我自小就把它挽在头上,是它暴露了我么?”
舒芙不欲为他细细解答,先前因他容貌而软和下来的神情重新凝重起来:“小郎君身为南疆人,为什么千里赴我长安。”
占摇光却不回答她,反而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女郎真聪慧,一眼便知我是南疆人。”
这……很难猜么?
大历的外域人不过从西域、南疆以及高句丽几处来。
其中西域人五官深邃,与大历人相貌迥异。再有高句丽崇尚绮丽,不论男女个个涂脂抹粉。反而是南疆诸族容貌习惯皆与大历相近,且极喜爱用银饰装点。
不过对上少年那一双明亮赤诚的眼,舒芙觉得兴许自己真有那么厉害。
倒不枉她往日里看过那许多杂书……
不对,现在岂是她自得的时候!
舒芙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小郎君不必刻意引开话题,只要告诉我来长安究竟有什么意图。”
须知大历建国不过二十余载,周边许多小国及部群多有不忿,南疆的赣蛊一族便是其中之一,并于去岁初高调地举起反旗。
战争至今已满一年。起初赣蛊一族凭借族人高的御蛊之术,在多次战役中以少胜多,打得大历军士节节败退。 直到她阿耶礼部侍郎舒荣光持节出使南疆,说服了湘西最大的巫蛊一族帮忙解决赣蛊害人的问题,这才扭转战局,反击了赣蛊族。
现如今赣蛊族连连溃败,料想不出半年,朝廷军队就该大败赣蛊族班师回朝。这样的大好局势,由不得舒芙不怀疑眼前的少年是赣蛊族派来的细作。
可他要真是细作,劫持了她又有什么用?她阿耶虽是个侍郎,可也没重要到无可替代的地步,她又不是她阿耶最心爱的孩子,她只空有一副美貌皮囊,并无其他半点价值啊。
舒芙兀自苦恼,岂料对面的占摇光忽然开口对她说:“南疆共八族二十四支,我祖母是湘西巫蛊族嫡支族长,我并非是你们大历的敌人。”
这样说起来的确是友非敌。
不过,叫她怎么相信他?
舒芙视线下移,落在占摇光极不协调的袖口上,忽而伸出手去,握住了他那只被烫红的手。
少女温凉细腻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柔软嫩滑的触感有那么一瞬间缓解了被烫的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