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摇光踟躇了一会儿,下了极大的决心,别别扭扭地磨蹭到她身边站定:“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儿。”
舒芙终于来了兴致,抬起头问他:“是什么?”
“我祖母在我小的时候总叫我‘胐胐’。”
“是《山海经》里那个‘胐胐’么?《山海经》里记载它:‘养之可以已忧’。”
占摇光含含糊糊道:“唔……兴许吧。”
总归不会是什么威风凛凛的东西了。
胐胐。
舒芙在心底默念了两遍,倒也觉得顺口极了。
互相道过姓名,舒芙想起密友华阳郡主李杪让她临一篇东汉班大家的《女诫》且就此写一番策论出来,于是便重新铺开一张洒金笺提笔挥写。
而初来中原的少年看着这间女子闺房里的物件,样样都觉得新鲜。他背着手游来踱去,最后在西间壁上挂的一副画前站定。
“这是什么?”占摇光问。
舒芙用兔毫蘸取砚台里的墨,都不消抬头,便知对方指的是什么。
“那是宫廷画师吴尘子先生作与我当作十五岁及笄礼的,画的是远山芙蓉。”
“哦……那这个呢?”
舒芙撇去余墨,顺着他的视线看:“这叫笔山,用来搁置毛笔的。”
占摇光点点头,又朝那座丹凤朝阳屏风看去,这一回还没等他问出口,舒芙便先一步唤他道:“胐胐。”
“嗯?”少年看向她,心里悄悄回想着她刚刚叫他名字的情态:如果是她这么叫他的话,似乎也没那么跌份儿。
“你若无事做,便帮我个忙吧?”
“哦,做什么?”
舒芙从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檀木匣子递给他:“这里面有红玛瑙珠、绿翡翠珠、青白玉珠各二百粒,我昨日不慎将它们混在了一起,你帮我拣出来好么?”
占摇光想也不想便欣然同意,捧着匣子到了临窗的榻上坐下,低头认真分拣了起来。
舒芙松了口气。这盒玉珠子是从前她用来打缠人的阿弟的,以往每每使唤舒明德捡珠子时她便能得闲看会儿书。后来随着舒明德长大,这盒珠子也就闲置下来,本以为会永远这么搁置下去,谁知峰回路转,它们竟也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刻。 打了占摇光这么个大麻烦,舒芙专心临摹起《女诫》来。
班大家的《女诫》不过七篇二千余字,饶是舒芙精工细笔也未花费多少时间,真正叫她头疼的还是李杪所说的写策论一事。
从前舒荣光从未要求她们姊妹读过这些书,舒芙也乐得于此,平日里只专门挑了些写地域风情、人文逸事的书来看,即便偶尔在宴会上听见哪家女子埋怨被家中长辈罚抄了《女诫》也未曾放在心上。直到今日真正读了全文才现这竟是一册教导女子如何卑弱谨小、以事男子为终生任的书。
舒芙蹙起眉,有些拿不准李杪的意思。
李杪长她几岁,去岁乞巧节满的二十,本来是已为人妇的年纪,奈何此前订下的几桩婚事均以各种意外告吹。
在这之后李杪便放话自梳不嫁,十八岁时就在安王府旁边另辟了栋宅子居住,又养了十余个门客面作陪。
安王夫妇只得了这一个女儿,自然对她千娇百宠,即便如此也舍不得违拗她的意愿。
帝后二人亦对这个侄女疼爱有加,见她态度坚决也并未反对,只赐下富庶的封邑足够保她一生富足安乐。
华阳郡主李杪无疑是洒脱肆意的,这样的着作在她眼里狗屁不如,而今却托付舒芙将这劳什子玩意儿细心誊抄一遍,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舒芙转念又想起李杪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提起过的孙皇后欲推行新令,望能够改善当下女子地位的事。
可新令一事至今未有着落,朝中以老牌世家为的一派激烈反对,认为此举有违伦理纲常。
而因创制科举而受益的寒门举子一派则为了表达对帝后的感激与绝对忠诚,自然是持支持态度。
莫说现在双方僵持,新令一事还犹如空中楼阁,即使等到真正推行的那一日,能够置喙新令内容的也只会是那些曾经与帝后一同打过天下的巾帼女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默默无闻的闺阁少女。
舒芙不喜欢为难自己,想不通的事暂且放一放,好在李杪没有限制她什么时候把抄本送过去,且由她再细想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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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下存稿,大概会在第七、第八章的时候擦边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