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這樣安慰朕,朕的身子自個兒知道,本就虛弱的很,稍微費些心神就要咳血,」皇帝說著攤開了胡離已好不容易遮住的錦被,指著上面的血跡,說:「你看,任憑再怎麼掩飾,這都是朕咳出來的心頭血。」
「你是大昭寺的法師,宮裡的事豈有你不知道的?近日太子與平日有異,不聲不響的就讓皇后禁了足,你說厲不厲害?跟他那個爹一樣,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皇帝拿帕子捂住了嘴巴,閉眼歇了片刻。
「罷了,不提這些,朕也不為難你了,只是最近這些日子,可能要多勞煩法師來朕這勤政殿坐坐了。」
皇帝有氣無力的,無境卻聽的明白。
陛下這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不想渾渾噩噩的苟活,要在最後做些什麼了。
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救不了陛下,只好盡力讓陛下舒服些,為陛下拖一拖那最後一天。
無境由蹲變成了跪,低聲承諾:「是。」
無境出來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他出了暖閣,對候在帘子外面的胡離已作了個揖:「勞煩公公為貧僧收拾一間屋子,陛下吩咐,貧僧得多麻煩公公幾日了。」
胡離已連道不敢,他明白無境的意思,陛下讓無境在宮裡多住幾天。
親自帶人去了西暖閣,又指了一個信得過小太監伺候,胡離已方才出來。
胡蘿蔔扶著胡離已:「師父,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胡離已頭疼不已,皇帝突然病重是他沒想到的,秋日宴太子那一場聲東擊西,借刀殺人玩的好,陛下明知道皇后是冤枉的還是禁了皇后的足。
這能不氣的更病了嗎?
太子一直在他們的棋盤上好好的待著,一步一步的按著他們的計劃走,如今一顆棋子卻突然有了自己的軌跡……
胡離已突然停下了腳步,說:「你去景儀殿看看皇后娘娘怎麼樣了?」
第4o章
胡卜進了景儀門,邁過了二門,腳步一轉進了值守的人待著的小屋子裡。
皇后禁足,連帶著這景儀殿的人都收斂了不少,往日值夜時喝酒的、打牌的,如今都老老實實的靠在正中間那張圓桌上打盹兒。
布帘子的中間是木質的橫杆撐起來的,隨著胡卜打簾的動作碰到了牆上,摔出點聲響。
安邑猛地一激靈,再抬頭正好對上胡卜的眼睛。
「胡,胡,胡……胡卜公公,您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安邑悄悄踹了一腳還在打盹的同伴,站起來迎了迎胡卜。
另一個青衣小太監冷不丁被踹了一腳,條件反射似的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正好給胡卜騰了個位置。
胡卜逕自坐下,又掀開茶壺看了看,方才開口:「怎麼著,幾天不見你小子結巴了。」
「沒,沒有。」安邑沒忍住又磕巴了一下,連忙捂住了嘴,睜著眼睛看胡卜。
胡卜知道他怕自己,也無意再逗他,便捏了下他的臉,說:「嘴裡是不是偷吃東西了?話都說不清楚。」
安邑酸著臉沒敢還嘴。
「近來這景儀殿安靜的很,你這守門的也了不少,趁機喝酒耍錢也得了不少樂吧?」
這誰敢承認啊,安邑哈著腰給胡卜倒了杯茶,又蹲在胡卜腿邊給他捶腿。
把那青衣小太監看的一愣一愣的,猶豫了半晌,跪在了胡卜的另一邊。
胡卜看著這倆黑亮的腦門一時有些頭疼,他動了動腿朝安邑胸前踢了踢:「得了別獻殷勤了,趕緊去給爺通報去。」
「您這說的哪兒的話啊,」安邑陪著笑:「孝敬您可不算獻殷勤,奴才的心可是真真的。」
安邑右手晃了下,青衣小太監得到指示,連忙通報去了。
胡卜眯著眼睛,假裝看不到他們的小動作,有人願意奉承著總比沒人搭理要好。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安邑一場吹捧還沒完,那青衣小太監就回來了,朝安邑的方向點了下頭。
安邑連忙掀開帘子,引著胡卜去了景儀殿正殿。
皇后早就卸了釵環,正靠在榻上看書,鳳燭流下一串串「淚痕」。
胡卜得了允准,跪在進門處的屏風對面請安:「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抬起眼皮,放下了手中的書,向胡卜招了招手。
青石板的地面無論跪多少次,胡卜都是不能適應的,只跪了這麼一下膝蓋居然有些疼痛。
真真應了胡離已說他的那句話:「貴人賤命。」
胡卜穩穩的站了起來,隔著屏風向皇后請安。
這屏風上繡的是一副鴆山百態圖,胡卜不由得多留意了兩眼。
皇后問胡卜的來意,為示親近又把它叫到了跟前。
胡卜只簡短的說皇上今天身子有些不適,師父怕娘娘聽了消息干著急,特意來告知娘娘一聲,皇上已然無恙了。
這話說的皇后倒是一愣,她頓了一下,方才問道:「本宮禁足,倒還真不知道陛下身子不適,陛下怎麼了?」
胡卜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又解釋道:「太醫說肝火兩盛,氣血兩虛,想來是陛下前些天氣到了。」他說著話鋒一轉,補充道:「太子殿下著實讓人有些意外,想來陛下也是一時沒有預料到。」
「陛下知道本宮是冤枉的?」皇后不動聲色的問。
胡卜淡淡的看了眼小几上的另一個茶杯,青玉白瓷的底,還冒著點熱氣,穩聲答道:「娘娘一片心意,誰人能看不出來呢?」